年迈的突阿鲁与年轻的莫合并肩勒马站在一处高岗之上,看着不远处,正不急不缓地前进的唐军大部队。
“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看到保持着作战队列却仍然行军不停地唐军队列,莫合骇然地问道。
突阿鲁久久不能出身。他也很想知道,唐军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与撤退中的吐蕃军队一样,唐军也携带了大量的辎重,而且还承受着吐蕃断后军队不停地骚扰,但他们的前进速度,却是一点儿也不比吐蕃大军慢。
换而言之,要不是突阿鲁这些天来不懈地骚扰,李存忠只怕早就追上德里赤南了。
“这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到军纪如此严苛的军队。”好半晌,突阿鲁才叹道。“莫合,这一仗,怎么打啊?”
“早前李存忠弄了一个龟壳阵,我们一时之间打不动,但现在既然李存忠已经出来了,我们又何必再走,就算要走,痛痛快快地打上一仗再走不行吗?”莫合有些恼火地道。
“打自然是可以的!”突阿鲁看着年轻气盛的莫合,苦笑道:“但是你看看现在这个样子,对方在这样的行军速度之下,还能保持作战序列,真打的话,我们需要多久才能拿下他们?”
莫合不由语塞。
“退一万步说,我们就算是拿下了他们,我们会有多大的损失,你算过吗?”
莫合垂下了头。
“如果说按照我们早前的计划,伤亡大也就罢了,只要全歼了李存忠的这股兵力,换来几年的和平,有了一定的缓冲时间,那也是可以接受的。但现在,怎么可以呢?”突阿鲁道:“付出重大损失,不顾一切地击败了李存忠,接下来如何应对更多的敌人,他们可是已经在路上了啊!”
“可是终究还是要打的。”莫合道。
“是啊,终究要打的。”突阿鲁点了点头:“但是怎么打,在哪里打,却是需要我们现在仔细考量的事情,莫合,这已经不是一场普通的战争了,这是一场事关我大土蕃还能不能生存在太阳底下的战争。色诺布德被唐人逐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给我们讲得清清楚楚了,李泽是下定了决心要吞并我们大吐蕃的,因为我们大吐蕃的存在,让李泽感到了威胁。”
“他不会得逞的,所有土蕃儿郎会与唐人奋战到底。”莫合大声吼道。
“当然会奋战到底!”突阿鲁点了点头:“可是敌人的实力占优,而且又苦心孤诣地谋划了多年,上半局,我们已经输了,曼格巴的覆灭,让我们的实力大为受损,这使得我们在下半场,只能采取守势。伸出去的手指头,要全部缩回来,手指头的力量永远也不可能和拳头相比,所以,我们要屈起手臂,握紧拳头。”
“您说的这个拳头,是拉萨周边吗?”莫合问道。
突阿鲁点了点头。
“那是我们的根基,在拉萨周边,是我们最富裕,最强大,人丁最多的部族,那里有肥沃的土地,有成群的牛羊,有着成体系的各类工坊,在哪里,我们会得到最大的支持,所有人团结一心,全力抵御入侵者。到了那里,我们还可以号召边远地区的部族前来支援,只要拉萨不失,则吐蕃的旗帜就不会倒。这便是大论无论如何也要撤回去的道理所在。”
莫合点了点头。
“唐人想要速战速决。”突阿鲁看了一眼天上变幻的云彩,接着道:“而我们,则需要坚守,再坚守,拖延,再拖延。知道吗?我们不需要击败唐军,我们只需要坚持下去,到得最后,率先支持不下去的,必然是唐军。后勤补给便是他们最大的软胁。现在看起来,唐人最起码已经动员起了超过十万人的大军以及民夫,而在这片土地之上,他们无法就地获得他们所需要的补给,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从后方运上来,这漫长的补给线,沿路之上的损耗,唐人再富,也是经不过长时间的消耗的。更何况,唐人现在国内正在遭受自然灾害。洪灾,旱灾,正在他们的国土之上肆虐,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最终失败的一定会是他们。”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再理会李存忠,只管大步行军就是了,反正以他现在的实力,他也打不动我们。”莫合道。
“不打不行啊!”突阿鲁叹道:“你怎么知道李存忠不会来打我们,他这样死死地咬着我们的目的何在,不就要拖慢我们行军的速度吗?他在等着他们的大规模骑兵的抵达,一旦在他们的骑兵赶到而我们还没有撤回去,那就完蛋了。”
“既然如此,那我与老将军一起,来阻截李存忠。”
“不,你走吧!”突阿鲁摇了摇头:“回去告诉大论,是我让你走的。你还年轻,接下来的拉萨保卫战,还需要你这样的年轻的家伙,我老了,这阻击战,便让我来领教李存忠这个契丹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你要正面阻击?”莫合吃了一惊。
“不错,你把所有的骑兵都带走,我只留下步卒以及两万民夫。”突阿鲁道:“他们反正也走不了啦。回去之后告诉大论,必要时,抛弃掉所有的辎重,这些东西,回到拉萨,还可以再造。”
入夜,李存忠所部仍然有条不紊地扎下营盘,开始休息。他一点儿也不担心吐蕃军会连夜撤退。在这样的行军之中,他的部下很累,但同样的,吐蕃人也会很累,假如他们真要连夜赶路的话,只会让他的士兵更加疲惫,到了明天白天,效率会更低。而且一晚上能走多远,还是一个大问题。
一进一出之下,指不定还不如休息好了再赶路更加地有效率。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就是这个道理。
第二天天色大亮,吃过早饭,唐军开始再度起程,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前进多久,便停顿了下来。
因为在他们的前面,出现了一道连夜打造出来的障碍以及一个军阵,封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所谓的障碍,只不过是用无数的辎重堆集在一起而构成的,甚至连无数的骡马,竟然也被杀死之后堆集了起来。
突阿鲁的将旗便在这堆障碍的最高处飘扬,这员老将,赤着胳膊,举着大旗,站在了那里,白须飘飘,倒还真是平添了无尽的悲壮感。
而在这道障碍的前方,是数千全副武装的吐蕃武士,更前方,则是手执着一些简单的刀枪,弓箭的民夫。
阿不都拉仰望着那个赤膊老汉儿,失笑道:“这家伙,是要唱大戏了吗?”
“这家伙,是要拼命了!”李存忠皱眉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一般情况之下,这样的仗,都不好打。哪怕是占尽上风的情况之下,面对着一群心存必死之志的家伙,仗也是难打的。
突阿鲁并不进攻,他只想尽可能地多拖住李存忠一段时间。以他现在的兵力构成,要是主动进攻的话,只怕转眼之间,就会被李存忠的精锐部下给打得溃不成军。
一看突阿鲁的阵势,李存忠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这是要赶着这些民夫青壮与自己拼命了,对于这些人来说,向前是死,向后也是死。
“民夫在前,精锐在后,他们这是要用民夫来消耗!”对于这样的阵势,阿不都拉是深恶痛绝,这是吐蕃贵族们作战的标准套路,也是他们这些原来的农奴最为痛恨的作战方式,在这样的作战模式之下,他们根本就没有被当做人,而是成为了一种作战的工具。“我率骑兵去冲去,民夫坚持不了多久的。”
李存忠摇了摇头:“等。”
“为什么?”
李存忠淡淡地道:“此刻他们被突阿鲁所蛊惑,正是士气是旺盛的时候,这个时候冲上去,他们的抵抗意志也是最为强烈的,战斗力也是最强的。几万民夫,就是几万只鸡,拼命啄起来,也是能伤人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等他们士气衰竭的那一刻。阿不都拉,你率骑兵佯攻,来来去去地引诱他们,始终让他们的神经崩紧。”
说到这里,李存忠一笑道:“弓弦拉得太紧,时间拉得太长,那是会断的。”
突阿鲁等着,等着李存忠主动来攻。
但唐军就是不动。
倒是对方的骑兵,呼啸着冲上来,刚刚接近弓箭的射程,却又呼啸着拨马离去。
一柱香。
一刻钟。
一个时辰。
站得高的突阿鲁看到对面的唐军仍然屹立如山,而自己的下方,民夫已经开始有些骚动起来了。
便连他自己,因为站得太高,风太大,都冷了起来,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按理说,李存忠不进攻,正合他的心意。
但他却越来越感到不妙起来。
这样的消耗时间,与他想象中的消耗时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想用厮杀,想用鲜血,想用伤亡来扼制对方的追击速度。但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只怕对手不攻则已,一攻之下,便会将自己打得大败。
但他又能怎么样呢?
主动进攻吗?
用这些民夫去进攻唐军戒备森严的军阵,无异于是找死。
整整小半天的时间过去了,民夫的队伍,终于开始乱了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隔一会儿便要来跑上一阵子的阿不都拉的骑兵,突然之间便发起了迅猛之极的进攻,几乎在阿不都拉动的那一刻,稍远一处的唐军军阵之内,也响起了嘀嘀哒哒的军号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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