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卫若兰那满脸憋闷便秘的表情,冯紫英内心也是好笑无比。
这家伙还是嫩了一些,想必是受了家里人的指使来自己这里想要寻个法子,只不过这种法子却哪有那么好找?
“呃,紫英,都说你是京中咱们这一辈子里的翘楚,才智无人能及,我也不瞒你了,虽说家严比不上永宁姨娘那般受宠信,但是皇上好歹也要顾念兄妹情分,我还琢磨着日后能进宗人府里谋个职位,这要恶了皇上心意,那日后这打算岂不成了泡影?”
卫若兰有些尴尬地挠着头,一边斟酌着言辞。
“所以才回来请紫英你替愚兄出个主意,看看如何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再不然,紫英你替愚兄分析分析,看看这诸位表兄表弟中谁最可能身登大宝,也好让家慈日后在皇上面前言语时有所偏重,……”
冯紫英大笑,手指轻点,“若兰兄,说来说去你哪里是想要躲避麻烦远离是非啊,分明就是想要更近一层,早些谋划从龙之功啊。”
卫若兰讪讪揉脸,也知道瞒不过这个智慧过人的少时好友,索性就坦白道:“那愚兄就不遮掩了,此番铁网山秋狝,基本上就能定下立储风向,皇上尤为重视,家慈听闻内阁诸公和七部重臣恐怕都要陆续去往铁网山,我们皇室宗亲这边也不例外,诸位王爷和长公主也都有与皇上单独面谈的机会,只是说是单独面谈,但谈话时难免有皇上近侍在左近,所以谁也无法保密,所以……”
“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既然回避不了,自然就要选最有可能获胜者?”冯紫英接上话。
卫若兰此时已经彻底丢下了包袱,坦然道:“正是此意。”
冯紫英倒也不惊讶,自己作为文臣,而且是年轻士子,地位也还不到那一步,理论上哪位皇子上位都和自己没太大关系,加上卫冯两家也是多年世交,自己和卫若兰的私人情分在这里,来自己这里讨教也属情理之中。
“唔,这个想法倒也没错,但眼下皇上可有流露出倾向?你们可有所了解?”冯紫英微微颔首,问道。
卫若兰此时倒也没有遮掩什么,和盘托出:“之前肯定是做过一番打探了解的,原本以为皇上倾心与张骕,梅妃素来受宠,张骕最类皇上,而且爷已刚好成年,名声口碑亦好,又在青檀书院读书,自然是第一热门人选,连九叔都看好,才推举钱国忠为神机营主将,所以家慈也觉得跟着九叔走最合适,谁曾想皇上突然任命十叔出任京营节度使兼五军营大将,而且十叔一上任就拆解了神机营,和钱国忠闹得不可开交,……”
卫若兰也知道这些天家的龌龊事儿在冯紫英这个顺天府丞面前不是秘密,所以说起这些内幕来毫无心理障碍。
来之前母亲就专门叮嘱加再三告诫,千万别把冯紫英在当做以往儿时伙伴,冯紫英能坐上顺天府
丞这个位置绝非靠什么人脉就能行的,而且还做得有声有色,没有足够手腕魄力,根本不可能,吩咐他一定要把冯紫英视为可以授道解惑的指路明灯,心态一定要摆端正。
卫若兰在来的路上也是反复盘算,来时先前还要忸怩一番,结果一看人家早已经看穿,所以他也就不装了,摊牌了,就是想要谋从龙之功,就是要从中得益。
“所以你们觉得好像皇上并不看好禄王?”冯紫英含笑问道。顶点小说
“嗯,家慈担心禄王弄不好会成为另外一个大伯,虽然表面上都看好,但实际上却不合适,更为关键的是据说朝中群臣主流意思还是觉得禄王年龄太小,倾向于立长,……”
卫若兰顿了一下,“可家慈觉得寿王轻佻,……”
“望之不类人君?这话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现在又栽在寿王头上了,嗯,的确,这寿王好像是有点儿轻佻,……”冯紫英接上话,然后噗嗤一笑,“轻佻,嗯,这个词儿的确有杀伤力,那福王就不轻佻了?还穿过他和周贵妃的风言风语呢,礼王不也说是那江东琴神苏妙的入幕之宾么?”
卫若兰有些烦恼地又抓了一下脑袋,“是啊,这些传言在皇上离京之前几日就开始流行,正因为如此才让家慈现在心里没有了数,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回答皇上的问询,这可不是泛泛说几句就能糊弄过关的,你知道皇上的性子,要么就别说,要么就得要言之有物,……,可皇上又认命了十叔当京营节度使,这就让大家都看不明白了,……”
“这有什么看不明白?不就是皇上还没拿定主意么,就等你们替他建言,也好让他拿定主意么?”冯紫英轻飘飘地道。
“紫英,家慈以为皇上是个有主意的人,或许困扰于各种因素影响尚未拿定主意,但是肯定有所倾向了,但究竟倾向于谁,我们吃不准,所以我们才不敢冒险。”卫若兰坦然道:“这才来想请你帮忙分析分析,给个主意。”
卫若兰倒是坦率,但冯紫英内心已经有了一些明判,只是他不清楚皇上的这种倾向会不会影响到朝中重臣们的态度,或者说朝中重臣们的态度会不会推翻皇上的倾向,毕竟永隆帝还没有下决心,而朝臣们的态度很关键。
不过冯紫英不会在卫若兰面前暴露出来。
“之所以拿不准就是因为忠惠王出任节度使,让你们觉得皇上好像是要制约钱国忠,而钱国忠和梅妃是表亲?”冯紫英淡淡地问道。
卫若兰讶然看了冯紫英一眼,点头,“若非皇上授意,十叔岂会上任就拆解了神机营,而且还将神机营刚组建不久的几部精锐收入五军营中?”
“钱国忠是恭王的表舅,但忠惠王却是所有皇子们的叔父,包括恭王,这有什么区别?”冯紫英反问。
卫若兰蒙了,不知道冯紫英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钱国忠出任神机营主将,除
了忠顺王爷推荐外,还有谁推荐?”冯紫英继续问道:“神机营主将这种位置若没有皇上认可点头,便是内阁诸公举荐都一样无用,若兰,你不明白这其中深意么?”
卫若兰心中猛然一悟,“除了九叔举荐钱国忠,还有卢嵩……”
卢嵩是什么人?只怕是最了解皇上心思的人,比九叔更甚。
还有,神机营主将若不符合皇上心意,断不可能点头。
另外紫英所言忠惠王却是所有人叔父,包括恭王?呃,言外之意是忠惠王会不偏不倚?
卫若兰本来也是极其聪明的人,而且自幼在卫家被父亲和作为长公主的母亲熏陶,焉能不明白这天家之事,悟出其中味道来:“紫英你说十叔是所有人的叔父,那就是说皇上是怕……”
“皇上素来仁慈,这兄弟阋墙煮豆燃豆萁之事只怕是他不乐见的,但诸位皇子们却日后只能有一人身登大宝,皇上用忠惠王出任京营节度使正式得其所哉,或许他想用这种方式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流血吧。”冯紫英淡淡地道。
卫若兰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连连点头:“多谢紫英你的点拨,如拨云见日,顿时让愚兄心头一亮,……”
“若兰,话别说这么早,或许我这只是揣摩到了皇上的一些心思,但是一来未必准确,二来,皇上心思就议定会付诸实施变成现实么?”冯紫英悠悠地道:“只怕未必啊。”
卫若兰此时却不以为然,“紫英,我知道你的意思,无外乎朝臣们还是倾向于立长,但观我大周一朝,立长从来就不是关键因素,否则皇上就坐不上这个位置了,……”
“不完全是如此,……”冯紫英新乡,自己也都还揣摸不准,再要多说,日后还真不好说,“总之,我这番观点你听明白就是,至于变数,若兰你也明白,太多,你好自为之吧,……”
二人有说了一番闲话,话题扯到了陈也俊身上。
“不是说也俊兄跟随其父南下徐州了么?”冯紫英讶然问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陈也俊已经没有在国子监里混了,其父出任淮扬镇总兵,并得授官,连带陈也俊也恩荫得官,直接授了一个从八品的闲职,也算是对陈继先的一个恩赏。
“说是回来收拾家中细软,说先前走得急,所以才回来了,不过可能很快又要走。”卫若兰随口道:“我前日里在灰厂街遇上他,说了一会子话,他好像是在灰厂街处理一些什么老物件似的,……”
“灰厂街?”冯紫英一愣,灰厂街在太仆寺和太液池之间,往南走右一街不远就到西长安街,是有名的古玩字画一条街,同时也有许多掮客出没,专门替一些富豪人家处理一些不好出手的贵重物件,包括全国各地的宅邸田庄,也能帮忙走一些达官显贵的关系。
贾家一些田宅也都是在灰厂街找专门掮客出手,既能保密,还能买一个好价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