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时辰,冯紫英估摸着耗时,永隆帝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冯紫英脱身走人。
出门时冯紫英都有点儿精疲力竭的感觉,这位永隆帝真有点儿好奇宝宝的感觉,冯紫英不知道是不是其他臣子奏对时也是如此,如果都这样,他估计那些个年龄大的臣子们恐怕未必熬得下来。
内侍陪着冯紫英出门,却见廊外一个年轻人正在负手望天。
“庶吉士,是礼王。”内侍小声提醒着。
此时那个年轻人也已经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目光锐利,注视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在打量着对方,白皙的面孔,赭黄长袍,这是大周皇家专用,颧骨略高,这一点和永隆帝有些相似,但是和寿王却有区别,寿王是圆脸,面颊宽厚,但皮肤都很白皙,这一点两兄弟相似。
“可是冯铿庶吉士?”礼王抢先招呼道。
不管怎么,礼王还是很讲求礼数的,疾步而来。
冯紫英只能拱手一礼,“冯铿见过礼王殿下。”
永隆帝的几位皇子中,除了寿王见过两面外,其他皇子,禄王和恭王都还十岁不到,当然不认识,福王没见过,这礼王他也是第一次见面。
“久闻冯先生大名,却缘铿一面,今日总算是见着了。”礼王眼睛清亮,目光锐利明澈,扶着冯紫英作揖的手,微笑着道:“不过小王似乎要比二王兄运气好一些,他也没见过冯先生。”
冯紫英估计这位礼王应该是和自己年龄相仿,也就是十六七岁左右。
论理自己应该是遇得到的,因为这几位皇子都会时常来翰林院,但是自己好像真的和这些皇子们欠缺一些缘分,除了寿王来翰林院时见过一次,其他皇子都没见过。
“殿下太过誉了,冯铿不过是寻常学子,便是略有薄名,那也是众人抬爱,当不起殿下这般夸赞。”
冯紫英不太喜欢和这些皇子们打交道,大周的皇子们,在没有获得储君之位前,都很难说有什么造化,便是获得储君,没坐上皇位之前,一样有变化,比如义忠亲王。
而皇帝们也不太喜欢皇子们和朝中臣工有太多联系,而更希望他们和一些在野的士林名宿们往来,所以像官应震、周永春这种反倒是皇子们乐于结交的,只不过像官应震和周永春这种已经有过仕途经历,未来极有可能复起的士林名宿又不太愿意结交这些皇子们了。
礼王极为诚挚地扶着冯紫英的手,“小王才疏学浅,去翰林院的时候少一些,去过几回,冯先生却又去了西疆,所以很是遗憾,若是有暇,冯先生能不吝拨冗一唔,不知可否?”
冯紫英一愣,这位礼王是不是有些过于谦卑了,就算是自己小有名气,但是也不至于让对方这般态度才对,自己连正式官职都尚未授,何至于此?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两度入宫单独奏对已经让许多有心人看在眼里,而且现在他尚未正式授官,便是皇子们主动拉近关系,那也是没太大顾忌,而
一旦正式授官,哪怕是翰林院的编修这种清贵闲职,也一样就有关碍了。
人家这么礼贤下士,冯紫英内心虽然也在琢磨,但还是很客气地道:“只怕冯铿对辞赋一道不精,会让殿下失望啊。”
冯紫英也知道包括义忠亲王世子在内的京师中皇室子弟都经常搞一些诗会小聚,无外乎就是点评一些诗词歌赋,用以积累在士林中的名声。
像练国事、许獬、黄尊素、韩敬、杨嗣昌、王象春、侯恂、艾南星等人都是经常被这些活动所邀请,当然邀请者一般都是士林中人而非皇室子弟们,但这都不过是名义上避避嫌罢了。
都知道冯紫英不喜诗文,而且冯紫英又是武勋出身,所以也曾经有那么几次受邀,冯紫英都婉言谢绝。
他可不愿意到那种聚会场合去出乖露丑,与其那样不如和薛蟠、贾琏、柳湘莲他们一道喝喝酒不是更香?
“冯先生过谦了,恩荣宴上那一幕小王可是久闻了,那便是王季木以诗文闻名,也未能夺冯先生之锋芒,李大人也对冯先生赞不绝口,……”礼王笑容越发温和,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显然是不肯就此罢休。
冯紫英不愿意在这等地方和一个皇子纠缠不休,落在龙禁尉眼里,只怕还不知道在永隆帝面前怎么编排自己呢,而这位内侍估计也该要把情形向司礼监那边报告吧?
“殿下这般垂爱,冯铿再要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敢不从命?”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难道这永隆帝的几个儿子从现在开始又要重复他们父辈的故事么?
看样子还真的不好说啊。
好容易拜托了礼王的纠缠,冯紫英快步出宫,踏出宫门时,这才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
回头看了看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苍凉雄浑的建筑群落,摇摇头,这玩意儿也就是看着大气,但真正住在里边,恐怕还真不是滋味。
不算是生日宴,但因为许多人都知道,冯紫英也要安排一干朋友们小聚一下。
像贾琏、薛蟠等人早就嚷嚷着要聚一聚,韩奇、卫若兰和陈也俊也有心促成,所以这顿饭的局也很顺利的组了起来。
柳湘莲和贾宝玉是联袂而至的。
冯紫英看着这两位,一个是俊美无俦,一个是风华初露,如果加上那据说颜值不逊于这两位的蒋琪官,以及另外一位名声更大的北静王水溶,都是几个喜欢玩票的,经常出入几大戏楼,所以京师城里已经隐隐有传言说这四位是四大玩票名旦的最佳人选。
实际上蒋琪官肯定不是玩票,而是正宗的名角儿,而柳湘莲虽然名义上是玩票,但是现在已经有了几分要当班主的架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想要过一过班主瘾吧。
冯紫英也搞不明白这里边的花式,大人物们玩票唱戏就是风流高雅,可如果专职伶人就是低贱身份,所以这也是悖论。
酒宴是设在乐丰楼。
这是西城这边最有名的一处酒楼,汇聚了
京师名家,素来生意兴隆。
韩奇卫若兰他们最先到,然后才是贾琏和薛蟠,陈也俊最后到。
冯紫英原本是不太想请陈也俊的,这一位现在显得很低调,虽然在大观楼营生上拉了陈家入局,但是冯紫英始终觉得这家人有些蹊跷。
这段时间冯紫英和其父陈道先接触颇多,这位五军营的大将不显山露水,但是却已经隐隐成为武勋中的重要人物,给冯紫英的感觉,王子腾对陈道先的看重甚至超过了陈瑞文、侯孝康这些老牌勋贵们。
而且现在陈道先的位置也相当特殊,一旦王子腾不再担任宣大总督,那么牛继宗既有可能要转任宣大总督,而陈道先会不会继任京营节度使,很难说。
但陈道先异军突起出任五军营大将始终让冯紫英有些怀疑,这匹黑马如何能突兀地冒出来,连当时一直在观察形势的自己老爹都说不清楚,觉得不可思议,这也是冯紫英难以释怀的。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觉得有必要和对方加强接触,一个值得怀疑的人,你只有更多的接触才能了解其在想什么做什么,进而来推断其身后的陈道先究竟是走了谁的路径,意欲何为。
“也俊兄,就等你一个了。”冯紫英笑着揽住最后进来的陈也俊,“琏二哥,湘莲二哥他们都到了,子琦和若兰比你先到一步,……”
冯紫英的降阶相迎还是让陈也俊吃了一惊,赶紧拱手道:“愚兄来迟了,这路上正巧碰上一桩趣事儿,所以耽搁了一下,……”
“哦,啥趣事儿啊?赶紧说来听听。”韩奇最是喜欢这等新鲜事儿,立马接上话,“能让也俊你都觉得有趣的,肯定不简单。”
“据说是一个贵州来的小官来告状,在都察院那边受了气,又被巡捕营拿住,说不清楚来路,在路边上哀哀哭泣呢,好歹也是个官,怎么就这么作践?”陈也俊叹了一口气,“我在边儿上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官当得无趣,被那当地土官们所欺压,百姓也骂,这等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哦?”其他人都是感慨,但冯紫英却一下子警惕起来,“怎么回事,贵州那边的?贵州哪里的?”
“好像是一个什么宣慰司那边来的,也不太清楚。”陈也俊见冯紫英突然严肃起来,也有些惊异,“愚兄也没有注意,只是被堵在路上,所以索性就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热闹,谁知道是哪里的,……”
冯紫英心念急转,但心里犹存侥幸,“可是播州宣慰司?”
“对,就是播州宣慰司,这地名儿我也是第一次听见,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是贵州那边。”陈也俊猛地一拍手,点点头:“那小官也是一口土话,所以也听不清楚,……”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境平复一些,告诉自己,情况好像还没有那么糟糕,还没到那一步,但是看看宁夏之役,历史车轮好像从未停止,只不过缓慢了一些,天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到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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