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荣国府大观园里闹腾得喧嚣一时的时候,冯紫英早已经搂着沈宜修入睡了。
相较于荣国府那边的热闹,冯府=神武将军府+呼伦侯府+云川伯府这三府合一,却恁地清静,这让许多从荣国府那边过来的丫头下人们都还有些不太适应。
甚至连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自家府上还是太清静了一些,缺了点儿过年的气息,只是这也算是自己娶亲之后的第二个过年,比起去年过年,这除夕夜都还是稍微热闹一些了,看来明年自己还得想办法制造制造过年气氛,这不仅仅是图热闹,同时也是凝聚一家人上下精气神和向心力的必要措施。
现在冯府的仆从下人们主要分成几块。
一块是从大同就开始跟随着冯唐和大小段氏他们奔走的下人,包括一部分改姓了冯的家生子、亲随及其家眷,这部分人数量不多,也就一二十人;另一块是冯家搬到京师城之后才开始招募雇佣的下人,这一部分人数最大,应该在三四十人左右;还有一部分从大同、临清等各自老家来投附的乡人,数量也在一二十人左右。
剩下的就是沈宜修和薛宝钗、薛宝琴她们嫁过来带进来的娘家下人,这一部分大概也有一二十人。
可以说这样由几处拼凑起来的下人群体,现在还是比较散乱的,尤其是在京师城定居之后才开始雇佣进来的这个群体数量最大,时间却不过区区几年,还远谈不上对冯家有多么忠心,但是这些人又不可或缺,冯家要想打造成为百家大族,让这些人去芜存菁,吸纳淘汰,逐渐归心,会是一个很重要但是漫长的过程。
同样让那些从大同、临清来的乡人,主母们从娘家带来的下人逐渐接受成为冯家人,融为一体,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如何来将这些人尽快地纳入进来让他们产生归属感和同心力,甚至自觉成为冯家一员,就需要各种措施手段来实现。
像提高月例多给赏赐这些只是一个粗暴简单的手段,看看荣国府那边的种种,虽然贾家现在日趋没落,但更多的还是贾家主事人的问题,而贾家采取的一些手段却还是值得冯家学习。m.
比如每逢大小节日的各种对下人们赏赐和饮食上的庆贺,以及在大节上的诸如猜谜、观灯、看戏、设宴这些活动,虽然花费不多,但是却能让下人们兴奋喜悦,而且能通过这种同乐的方式形成一体一家的氛围。
再比如对下人们生疮害病安排郎中来看病,还要给一些必要的看顾照拂乃至药物钱银上的抚慰;再比如下人们过生以及他们的直系亲属的婚丧嫁娶和患病,都给假甚至一些恩赏,这些都是十分行之有效的手段。
“相公,宝钗妹妹和宝琴妹妹可称得上的各有所长啊,先前在一起的时候,宝钗妹妹所言,妾身觉得颇有道理。”沈宜修挨着丈夫,将头靠在丈夫肩头上,轻声道。
“哦?宝钗说什么了?”冯紫英讶然。
“
宝钗妹妹说府里下人来源还是太杂了一些,规矩体例也都有些杂乱,口音也就罢了,但是做事规则也都纷乱不一,她就和妾身建议,说冯家现在也是京师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了,可能在这些方面需要梳理厘清,尤其是府内日常行事办事规程,恐怕都要有一个统一范式,起码不能差异太大,以免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混乱,……”
沈宜修一边说一边也在思考,原本只是除夕夜的团年宴,二人分坐两边,也没有多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可饭后宝钗却主要邀约沈宜修一起小坐,沈宜修惊讶好奇之余自然也答应了,寒暄之后慢慢就谈到了这个话题。
很显然宝钗也是有备而来,嫁过来虽然还不到二十日,但是宝钗也对冯家的情况有了一个仔细了解。
她发现冯家内部的管理还是颇为粗糙的,家中财务这一块还是小段氏在管,尚未交给两房,她自然不清楚,但是单从府内日常开支和下人们做事的体例上来看,冯家的确还保留着边地武勋的风格,粗糙直接随意。
也不知道沈宜修嫁进来这一年里,究竟是怕引来婆婆不悦,还是自身不太上心这些事情,总而言之,在宝钗心目中就显得太粗放随意了。
在究竟提还是不提这桩事儿上,宝钗还是纠结了一番的,但是在注意到宝琴显得越发活跃的时候,尤其是在知晓相公和薛蝌谈话宝琴都要主动旁听之后,宝钗就知道自己是该适时发出自己的声音,确立自己形象的时候了。
但她没有选择冒然去向婆婆们提出,而是采取和长房的沈宜修来商议这种方式,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相当高明的手段。
正是这样的手法让沈宜修都不得不又把宝钗的印象提升了几分。
之前虽然也听晴雯提及过薛宝钗,虽然晴雯不太喜欢薛宝钗的性格,但也说薛宝钗做事周全,考虑问题滴水不漏,很有大家之风,沈宜修还没有多少感受,反倒是这十多日里从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是说薛宝琴说话行事很有大妇之风,甚至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感觉,正好奇间,却未想到今日终见薛宝钗的惊艳亮相了。
冯紫英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听得屋里有响动,外边儿值夜的云裳赶紧进来,见冯紫英披衣坐了起来,连忙把床脚的靠枕拿过来靠在冯紫英背后,触及到云裳的手有些凉,冯紫英索性把云裳拉上床来挨着自己躺下。
沈宜修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这丫头是自小跟随冯紫英的,情分不一样,拉云裳上床也不是要做什么,而是纯粹怜惜,见云裳还涨红脸要挣扎下床,便道:“云裳,你便躺在相公身边儿吧,要不相公又要觉得我这个当主母的心硬不知体恤你了。”
“奶奶,奴婢哪里敢……”云裳惶然。
“不是你的事儿,是相公心里怎么想,……”沈宜修调笑,“你跟着相公都多少年了,我和相公才成亲一年,哪里比得
m.
上你们之间的情谊?”
云裳更见紧张惶惑,倒是冯紫英不在意地笑了起来:“怎么宛君还和云裳拈酸吃醋起来不成?好了,云裳,这是奶奶和你开玩笑呢,躺一会儿吧,别受凉了,你这是天癸来了吧?受了凉身子可吃不消,下床也不披件袄子?自个儿身体都不知道爱惜。”
“听听,云裳,你可得好好将息着,相公可是记挂着你呢。”沈宜修也笑了起来,她也挺喜欢这个忠厚实在的丫头,从未恃宠而骄,性子上比起晴雯更好一些。
云裳也感觉出了奶奶并未像自己担心那样,心里踏实许多,挣扎一二之后也就乖乖地蜷缩在床外边冯紫英身旁,冯紫英也顺手拉了拉被子替她盖上。
“那宛君觉得宝钗所言在理么?”
“当然有道理,难道相公觉得宝钗妹妹是在无的放矢么?”沈宜修道:“我之前也听闻姨太太说起过,之前府里在大同,老爷经常在外征战,甚至家中也是随之迁徙,府里人也是时留时走,增减不定,所以基本上就没有形成像样的定制,一直到京中才算稍稍稳定下来,结果没几日老爷又去了榆林,相公却又去了青檀书院读书,家中只有太太和姨太太,没太多事情,就没那么讲究,但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妾身嫁进来,还有二尤两个妾室,二房宝钗宝琴也嫁了进来,妾身还生了孩子,姨太太也在说这事儿,正巧宝钗妹妹观察力比妾身更细致入微,主动提出来了这桩事儿,妾身也觉得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那宛君打算怎么做?”冯紫英感觉沈宜修似乎和宝钗达成了某种共识,但里边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他一时间也还没琢磨透,不过他也不打算去过多琢磨,这家里的事情,既然沈宜修和宝钗都觉得有必要,这本来也该是她们两个当主母的事情,就交给她们去处理好了。
“妾身打算先向太太与姨太太禀报一番,看看太太和姨太太的想法和态度,再来细细琢磨,那边儿宝钗妹妹也是这个意思,到时候妾身和宝钗妹妹再来作计较。”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笑了起来,“母亲那里就不必说太多了,我母亲的性子我这个当儿子最了解,她是没有多少心思来过问这些的,这一二十年里,家里事情基本上都是姨娘在管,她也就当个菩萨听一听罢了,可千万别让她出主意,……”
沈宜修嗔怪地道:“相公,哪有这样说婆婆的?”
“嗨,我这是实话实说,母亲就是这样,也乐得如此,多几次你就知晓了,姨娘以前也说过几次,母亲就不耐烦了,就差点儿和姨娘说这些事情就别来烦她了,母亲就喜欢逗弄一下鸟,听听戏,念念佛,然后去庙里转一转,……”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倒是挺羡慕母亲这种性子,看得开,豁达,所以我说母亲能活百岁,就是全靠这心性,除了我的婚事和冯家子嗣香火,母亲就真的没操过其他事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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