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寂去捡起那盏灯笼,看向城里,铺天盖地的剑气肆掠勃发,让整座边境小城都觉得胆战心惊。
普通百姓或许不懂这股剑气的含义,但本能意识里也能感受到一股压迫感。
林红烛看了一眼周宣策,没多说什么,只是很快便转身。
这位魔教教主被许寂的一剑所伤,现如今再找这位同为登楼境的周宣策麻烦已经不是一件现实的事情,对于那位剑山老祖宗突如其来的出手,林红烛怎么都没有想到,但实际上也不算是多奇怪,林红烛已经猜到很多东西。
有人放出消息要他来杀周宣策,目的自然不是因为有人想要周宣策死,反倒是注意力都该在顾缘身上,他不过是枚棋子。
可这枚棋子,还真没那么好握在手上,一位登楼境的修士,还是当年的魔教教主,除去圣人之外,还有谁胆敢所言便一定能将这位魔教教主死死握在手掌中?
因此这件事上本来就充满诸多变数。
可无论是那位大隐隐于市的栾相还是说周宣策本人,亦或者那个已经死都不能再死了的青衫儒士都没有任何一人能够想得到,这场局里可有可无的李扶摇竟然才是最大的变数。
因为青衫儒士的想法及行为,居然便让那位剑山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在世间走动的老祖宗下山了。
一位登楼境的剑士。
实在是太过可怖。
周宣策没有出手去拦下已经重伤的林红烛,不是不愿意,实在是颇为忌惮那位尚在城中的剑山老祖宗。
撑起一把油纸伞的周宣策走过几步,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不过是剑士第二境的少年剑士遇难便能惊动那位剑山老祖宗下山?
这种事情,不说是他,恐怕就连那位学问天底下最大的学宫掌教都想不清楚。
若是说这剑士凋零,剑山已经连一个第二境的弟子都要如此看重了,也不太现实。
唯一的说法便是这位少年剑士已经让那座剑山都重视不已了。
周宣策默然无语,现如今这个世间是怎么了,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就碰见这么一个怪胎,让他都觉得无语。
去屋檐下找到小姑娘顾缘,顾缘抱着一堆冷掉的吃食,仰起头问道:“师叔,李扶摇是不是死了?”
周宣策一怔,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事情。
对啊,要是说真是那个少年被人杀了,让这位剑山老祖宗雷霆大怒这才符合逻辑。
可想通这一点的周宣策忽然有些尴尬,因为面对顾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顾缘很快便红了眼眶,哽咽道:“师叔,李扶摇真的死了?”
周宣策轻声安慰道:“也不一定,要是他真死了,只怕林红烛也走不了的。”
顾缘低着头,没搭理周宣策,只是一直在流泪。
周宣策摸了摸这小姑娘的脑袋,轻声道:“猜也没有用,咱们去看看?”
顾缘抬起头,就要撒腿往客栈跑。
周宣策拉住她,“不在那里。”
顾缘抬头,满脸疑惑。
在城中那边。
老祖宗把灯笼塞到李扶摇怀里,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衣襟是不是沾湿了雨水,面容疲倦的许寂扬起手,看着身旁的李扶摇,笑着问道:“小家伙,下山这些日子了,有没有遇见些有趣的事情?”
李扶摇点点头,于是也是坐在老祖宗身旁,对许寂说了这些日子的见闻。
说起那位小姑娘温瑶,说起那位河妖和夫人,说起那位王实道长,最后便是说到那个少女剑胚白枝和对于大余江湖如何看师叔柳依白。
老祖宗哈哈笑道:“你柳师叔被我赶下剑山之前,便最喜欢在山上告诉同门师兄弟们自己在江湖上的事情,以往我都觉得这混小子是在胡言乱语,现在看来,还是一点不假,和他的剑气一样真。”
李扶摇无奈道:“柳师叔其实很正经。”
老祖宗摇摇头,“你这小家伙还有我懂那小子?”
李扶摇苦笑不已。
老祖宗看了看就在李扶摇身旁的剑匣,问道:“青丝和小雪,两柄剑哪一柄更合心意?”
李扶摇摸摸头,直言不讳的说道:“青丝。”
老祖宗揉了揉眉头,“原本就想过把旧事送你的,可你有了青丝又有了小雪,再给你一柄剑没什么意思,这次或许是最后一次再见,再问一次,要不要这柄旧事?”
李扶摇这一次还是摇头,“不要了。”
老祖宗扯了扯嘴角,“天底下的剑士,要是被我问到要不要我许寂的佩剑,只有你这么一个人敢这么说。”
李扶摇笑了笑,但是没有笑意。
老祖宗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看了看李扶摇,“最后一次相见,小家伙,想不想再看师爷出一剑?”
李扶摇点点头。
许寂哈哈大笑,“想看也没办法了,师爷最后的气力要留着回剑山了,倒是没有看过你这小家伙递出过精妙剑招,才有些无趣。”
李扶摇低着头。
许寂第三次揉了揉李扶摇的脑袋,最后嘱咐道:“小家伙,腰间有剑,心中有道理便可,行事不用想太多,丢不丢脸的说法,师爷才不在乎。”
李扶摇点头之后就要回话,可抬头之时哪里还看得到许寂的身影。
这位剑山老祖宗来去匆匆。
李扶摇站在原地,怔怔失神。
之前老祖宗站起身的时候把双手放在身后,可李扶摇分明看到老祖宗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之前一剑,出得不算容易。
而且老祖宗的苍老姿态也算不上假,反倒是真真切切啊。
这位老祖宗真的极有可能便是最后一次现身世间了,这趟出剑之后,耗尽了最后的东西,回到剑山几乎便是垂暮光景了。
因此李扶摇才真有些心酸,这位老祖宗哪能这么容易就老死啊。
——
林红烛在那座学堂外遇见去而复返的栾平。
腹部仍旧在滴血的陈国相国大人栾平一点都不意外,看见这位白发红袍魔教教主,这位老人干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胡乱摆手说道:“你要杀就杀了,老夫先挨了那个老疯子一剑,再被你这个魔教教主一通乱打,死也不算是冤枉。”
林红烛皱眉道“你这个登楼境的修士,不去山上待着,偏偏在世俗王朝里打滚,是为什么?”
栾平抽了抽鼻子,“为什么,你以为是为什么?要不是看不见那条前路的尽头,找些事情来做,谁吃饱了撑得来搞这些腌攒事?”
林红烛冷笑道:“所以你便要算计我?”
栾平满不在乎的说道:“一笔买卖而已,我帮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谋划,他们给老夫想要的,老夫便给他们想要的,何乐而不为?”
林红烛冷哼一声,没有接话,只是径直走过去坐在了栾平身旁。
栾平幸灾乐祸的问道:“怎么样,许寂那老家伙的一剑,味道如何?”
想起那一剑,这位魔教教主神情古怪,“许寂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一剑之威,仍旧昂仁胆战心惊,剑士杀力冠绝山河,果然不是无稽之谈,我倒是有些想看看六千年前那些剑士意气风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难不成走路都是把头朝着天上的?”
栾平吐了一口血沫,“差不多了,当年那些个剑仙坐镇山河,加上剑士能人辈出,你招惹了一位剑士,倒也没人帮忙,可你能想到十年二十年后,这剑士便将你远远甩在身后的光景?天底下没有比剑士更记仇的修士,也没有谁真敢说一辈子都稳压某位剑士,那些家伙,杀人杀妖一样,都很利索。”
林红烛皱着眉头,什么叫利索?
栾平看了一眼林红烛,自顾自笑道:“你这位魔教教主当初要是练剑,只怕就没人惹得起你了,周宣策算什么?”
林红烛默不作声。
栾平捂住小腹,轻声说道:“林红烛,老夫之前算计过你,现如今偏偏又想和你做一件大事,你做不做?”
“何事?”林红烛漫不经心。
栾平正色问道:“你是否要将自己的道理讲与天下人听?”
林红烛侧目而视。
栾平大笑道:“延陵王朝在一天,你便没有这个机会,因此建立一个新的王朝,才是唯一办法!”
林红烛指了指云端。
话不多说,但已经明了。
栾平豪迈道:“难不成你林红烛不信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那云端诸圣之一?”
林红烛冷笑不已。
栾平诚心实意说道:“林红烛,儒教正统说你是异端,是魔教,可我栾平不这么想,世间万般学说,都该存世,任其发展,至于对错,天下人来看,而不应该是短短一两家人之言!”
林红烛面无表情,“你这些话,骗五十年前的林红烛倒是很不错。”
栾平面色尴尬。
林红烛转身离开。
“王朝覆灭,云端圣人若是不管不问,我林红烛绝不相信,至少在我成圣之前绝不可能将学说将于天下人听,你若是有本事,便试一试,若有朝一日我林红烛站在云端,你还活着,我林红烛一定会为你拦下云端的诸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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