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第一场雪过后,自然便不久就要年关,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过年的李扶摇自然不会在这之前离开。
李父李母年纪都已经不小,这一次离开洛阳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回到这里,所以便耐着性子多待些时日。
其实在某个地方多待几日,也不是多难的一件事情,至少对于李扶摇来说,就是这样。
在何处修行不是修行?
再说了,才入登楼,李扶摇也需要多花时间却稳固修行。
所以他便在李府住了下来。
之后的日子里,洛阳城大雪不停,也算是这几年了最大的一场雪了。
李扶摇这期间去过一次皇宫,和延陵皇帝有过半个时辰的交谈,现如今那位已经是两鬓斑白的延陵皇帝已经过了春秋鼎盛的年纪,只怕要不了多久也要和老太爷一样离开人间了。
皇位的继承,早已经有了归属,李扶摇没有多问,只是和延陵皇帝谈起了当年第一次相见。
“说实在话,当年第一次相见,朕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有朝一日成为登楼剑士,觉得只要是个朝暮剑士,对朕对洛阳城便是很有用了。”
延陵皇帝已有老态,看着李扶摇,眼里满是回忆。
是的,有些事情谁也想不到,就像延陵皇帝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在洛阳城里看到两位沧海一样。
山上山下,真要能够有心平气和的一天,只能是双方实力都差不多的时候。
李扶摇摇摇头,“陛下的想法其实很不错,只是之后若是要推行到整个山河去,便是要面对整个山上修士,只怕剑士都要牵扯进去,其实便很难了。”
延陵皇帝点头笑道:“先管延陵,至于整个人间会如何,想来自有定夺,实际上山上修士都如同你和昌谷先生这样的性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扶摇不再多说,“陛下一路好走,我还是延陵人。”
他不知道自己下次回到延陵的时候,延陵皇帝是不是还活着,所以便先说了这句话。
依着他的境界,这句话倒也不是大不敬。
延陵皇帝摆摆手,笑骂道:“朕还要活个百余年,哪里是你说死便死的。”
李扶摇微笑不语,就此离去。
离开御书房,还是走在大雪中,还是那个熟悉的太监撑伞,只不过这已经过好些年,那个太监都已经生出了些白发。
李扶摇把一颗丹药放在他手心,淡然道:“你也算半个故人了。”
后者诚惶诚恐的道谢,认真收好手里的丹药。
和叶笙歌这样的人一起游历的时候,所见的都是修士,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关于时间的感叹,可是当回到洛阳城的时候,所见的便是一群凡人,自然便会有些感触。
走到宫门,小姑娘程暮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自从老太爷的丧事办完之后,小姑娘就已经搬到了李府,说是好不容易见一次舅舅,要和他多待些日子,程雨声对此没有发表意见,程府里好些人都有些担忧小姑娘会不会惹得李扶摇不快,故而影响两家的关系,只是后来李父亲自上门接走小姑娘,也就没有人再说些什么了。
李扶摇撑起伞,牵起小姑娘的手走在大雪里,淡然问道:“你娘亲呢,怎么还不回来?”
提起娘亲,小姑娘程暮就愁眉苦脸,“之前已经给娘亲写信了,告诉她舅舅你回来了,可是娘亲说那边山妖作祟,一时间还真的脱不开身。”
延陵王朝没有了学宫的修士之后,在北境的那些山林里,便只能由自己的修士去清剿山妖了,李小雪境界不低,加上又是剑士,正是这一次的负责人。
李扶摇点点头,修行这件事,其实都说不太清楚,有的需要日复一日的闭关,有的则是需要一场又一战的大战。
都不一样。
李小雪的剑道天资比李扶摇要高很多,又恰逢这个大世。朝青秋将整个剑道气运归还世间,正是剑士们最大利好的时候。
李小雪应当能在这个世间往前走好些。
两个人往李府走去,程暮咬着嘴唇,好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她是不是看一眼李扶摇,好像是想要有什么事情让李扶摇知道。
李扶摇瞥了一眼程暮,也没有开口,两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程暮这才低声喊了一声舅舅。
“想说什么?”李扶摇对待自己的这个小外甥女,向来都是和颜悦色。
程暮捏了捏衣角,然后问道:“舅舅,要是不修行,我真的就要比爹和娘亲先离开人间吗?”
李扶摇没有想到程暮会问这个,他看着小姑娘说道:“老太爷的魂魄你也看到了,要是不修行的话,百年之后你也是这个样子,不过你不用担心,真有这么一天,舅舅会看着你转世的,不会让你出问题。”
百年之后,指不定李扶摇便是一位沧海剑仙,看着一位凡人的魂魄,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程暮哦了一声,想要道谢,但又觉得不对,她好像情绪有些低落。
李扶摇说道:“修行有修行的好处,自然也有坏处,你要是练剑,便要吃很多苦,走儒教和道门的路子要轻松一些,但不管怎么说,修行之后,便能活很久,只是活得太久,自然烦恼,你往后的日子里,就和前些日子一样,看着老太爷离开人间,看着很多人一个个离去,若是能走得远一些,到了最后,所有认识的人都会离去,最后就剩下你一个人而已。”
有文人写过关于孤独的诗句,说的很是透彻。
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
后来有人再把这诗句仔细解读,“孤独两个字拆开,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孩童水果猫狗飞蝇当然热闹,可都与你无关,这就叫孤独。”
李扶摇看着程暮,柔声道:“舅舅听说你以前不想修行,是因为什么?”
程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说道:“舅舅,听你这么一说,就更不想修行了。”
李扶摇点头笑道:“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不修行便不修行吧。”
在这件事,李扶摇本来就没有强求的意思。
程暮犹豫道:“可我走了,爹娘会很伤心的。”
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想的事情便往往很直接。
不过修行不修行这个事情,李扶摇也不愿意强求什么。
李扶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最后说了一句不管是修行还是不修行,都要自己想好。
……
……
时间是最禁不起推敲的,因为当你在推敲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时间都已经往前走了很久很久了。
年关之前,先过腊八节,洛阳城家家户户都要喝上一碗腊八粥,李扶摇也是这般,从屋子里出来,和李父李母一起喝了一碗腊八粥,然后待了小半日,说了些闲话,便独自离去,程暮却是之后来到李扶摇的窗前,和她的这个舅舅对视了很久。
李扶摇知道她的来意,但是没有说话。
“舅舅,我还是不想修行了。”
李扶摇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来由说了句话,“你娘在大年三十之前,应当是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字啊李扶摇说了这句话之后,大年三十的头天晚上,李小雪便赶到了洛阳城,当时长街上不少人在放炮仗,程暮和李父李母也在其中。
李扶摇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灯火,等着脸上有了些沧桑意味的李小雪。
后者想了想,还是坐在了自家兄长的身旁。
李扶摇开门见山说道:“修行无止境,但你自己想过自己应当走到哪一步没有?”
李小雪抱着那柄小雪剑,想了想之后,歪着头说道:“反正都比不上兄长你了,都不重要。”
李扶摇温声说道:“修行在个人,只要愿意,便往前走走,只是程暮不过百年光阴,总归该抽出时间多陪陪她,免得留下什么遗憾。”
李小雪惊讶道:“我原本以为兄长这个做舅舅的回来之后,能让暮儿回心转意。”
李扶摇神色复杂,“你实在是太小看你这个闺女了。”
李小雪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晓得了。”
李扶摇就要转身去屋子里,李小雪却是说道:“兄长喜欢的女子,是叶姐姐还是别的女子?”
李扶摇转头看着李小雪,整个人有些懵。
李小雪约莫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叶笙歌了,李扶摇也不知道怎么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至少在现在看来,不应该才是。
李扶摇没说话,李小雪便自顾自说道:“其实叶姐姐才是极好的女子。”
当年在洛阳城里,叶笙歌几乎每日都带着李小雪,这在李小雪的记忆里留下了极好的回忆,即便是现如今知道了叶笙歌就是那位沉斜山的绝世道种,也还是念着当初的好。
说完这句话,李小雪便先李扶摇一步,走进了屋子里。
这让李扶摇苦笑不已。
但最后还是说道:“我喜欢的那个女子在妖土。”
李小雪哈哈大笑,只是说道:“这辈子都只怕见不到兄长穿上一身红袍的光景了。”
——
极北之地,冰海之中。
青槐独自站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上,随着冰海缓缓去向北方,这里荒无人烟,本来就不太适合居住,但是适合磨砺自身。
寒意丝丝缕缕侵入身体,让人很不舒服,青槐走上一座不大的冰山,看着眼前这白茫茫一片,没有什么表情,这些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最开始她的境界修为能够比同龄的那些年轻妖族弟子强上不少,就是因为这刻苦修行,至于最后为什么便由落了下来,是因为牵挂某个人,后来再度把身心都放在修行上之后,整个人的境界修为,自然便很快就追了上来。
以至于如今,都已经可以和叶笙歌比较了。
叶笙歌走得快,是靠的天资和血脉,很少见她有刻苦修行,不过也不能否认她。
青槐便在刻苦上,要多付出几分心思了。
坐下之后,青槐很快便闭上眼睛,这个世间之事,在现在开始,几乎就开始和她毫无关联了。
这一次闭关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日,但结束之后,肯定能让她在登楼境界里,更为稳固一些。
她不知道,就在她在这极北之地闭关的时候,叶笙歌去了这个世间的最东边,北边是一片海,南边是一片沼泽,东边是一片林子。
佛土位于最西边,其实不用去,都该知道最西边是一片沙漠。
那样的一片林子,尽头还是绝壁和浓云。
叶笙歌站在那片绝壁前,只是沉默了片刻,转身便走,四个地方,她已经走了三个,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世间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西边的那片沙漠已经可以不用去了,她之后要做的事情,大概就是要去找一找某个人了。
这个人间不着调有多少人,但是只有这一位,才有可能有能力解答她的问题,只是想是这样想,还有两件事不确定。
首先是那个人是不是还活着,第二点便是即便那个人还活着,会不会解答她的问题。
想着这件事,叶笙歌神情平淡的朝着远处走去,很快便消散在林间。
……
……
过年那天,李府和程府都聚集到了一起,摆了很大一桌子,很是热闹,但所有人都在看着李扶摇,毕竟在这里的所有人里,最重要的便是李扶摇了。
不管是在皇宫那边,还是在山上的影响。
李扶摇坐在程暮身旁,只是吃了几筷子菜,给小姑娘拿了些好玩的东西。
那些都是这些年得来的机巧小玩意,不算是什么品阶特别高的法器。
年夜饭吃了之后,程暮和李扶摇坐在凉亭下看了半夜的月光,最后过了子时小姑娘熬不住了,这才回屋睡觉。
而李扶摇喝了好些酒,最后将遮云抛出,御剑离开洛阳城。
程暮其实没睡着,她躲在角落里悄悄得朝着李扶摇挥手。
在远处,李母也看着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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