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烤肉大宴,一直持续到午夜才终于宣告结束。
此刻帐内温暖如春,地上一片狼藉,呼噜声此起彼伏,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酒瓮与昏睡的人。
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只美味的烤全羊,李曜只吃了两块,就将余下部分赏给了帐中众人,结果引得数名唐将和阿史德氏族子弟轮番向她敬酒,饶是李曜“袖里乾坤大”,亦不得不真喝上了几口,最后实在招架不住,索性扮醉而眠。
阿史德那真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他的儿女也都吃饱喝足地酣睡在侧,而原本趴伏案上的李曜却突然离席而起,轻手轻脚地迈过躺在她身边打盹的兰韶英和刘季瑶,然后朝着帐门口走去。
掀开门帘,一股寒风呼啸着从李曜耳边吹过,冷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定神环视四周,瞧见附近无人走动,便悄悄走到帐前一处即将燃烧殆尽的篝火堆旁,解下缚于左臂上的皮囊,将囊中酒水“哗啦啦”的倒在了地上。
忽然,大帐的门帘再次被人掀开,李曜听得动静,不由循声望去,但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帐,前者年约三十四五,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后者年纪稍长,身材魁梧粗壮,满脸卷须,正是李世勣与史大奈。
今晚他们二人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一些酒,是以神志都颇为清醒,借着篝火余烬散发出来的光芒,李世勣一眼就发现了李曜,立即上前调侃道:“早年听闻贵主酒量不佳,我一直当道听途说,今天算是相信了。”
李曜到底是喝了点酒,虽然未醉,但反应仍比平时慢了半拍,这下可好,“酒场”作弊被人抓了现行。
史大奈也抚了抚虬髯,摇头道:“难怪对饮之时,某觉有些蹊跷,不想贵主竟用了机巧之术。”
说罢,他与李世勣竟同时哈哈笑出了声。
可李曜是何等样人?只见她全无男女之防,不慌不忙地撸起袖管,又把作弊器具戴回了原位,好似旁若无人一般。
毕竟,站在面前的人是一个地位崇高的公主,李世勣和史大奈赫然见到那雪白纤细的玉臂,齐齐老脸一红,为避免失态,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
李曜眼不眨心不跳地解释道:“二位莫拿我打趣,今晚我若不如此而为,待到拂晓之时,如何来为二位送行?”
李世勣和史大奈相视一眼,将信将疑地答道:“臣等明白,刚才失礼之处,还望贵主恕罪。”
“好了,二位随我来一趟吧。”
李世勣和史大奈闻言转过身来,便跟着李曜走进一顶紧挨大帐的毡屋,李曜先是点燃油灯,随即从右手袖子里抽出一卷素色绢帛,并递到李世勣的手上:“这是本公主前两夜绘制出来的舆图,现在便交给你了。”
李世勣在一张案几铺开地图,发现上面没有任何地名标注,只有风格极为写实的山水图案,不由指着地图正中处问道:“此为何地?”
史大奈原为突厥特勤,在阴山以北的草原上生活过二十余年,对这张地图涵盖范围内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他靠拢过去一看地图,便立即辨认了出来:“这里应是白道谷,乃是定襄通往碛口的必经之路,出碛口即为大漠。”
“不错,史都督真是好记性、好眼力!”
唐初名将辈出,就连演义里的“大肚子天王”都有过人之处,李曜忍不住赞叹一句,又补充解释道:“白道有汉时古城,名曰‘白城’,城北有高坂,名曰‘白道岭’,岭上土穴出泉,正是‘饮马长城窟’之所在。”
李世勣捋须道:“如果李药师突袭定襄,未能一举克竟全功的话,侥幸逃脱的颉利等人,定会择路北上碛口,而他们若想穿越大漠,则必须先去白道岭取水。”
李曜问道:“计将安出?”
李世勣诚恳地说道:“臣帐下步卒有马者不过十分之三,若日行六十里,从现在身处之地出发,沿着呼延谷道穿越阴山并抵达白道,大概需要八天时间,根据李药师送来的最新消息,颉利可汗现在暂宿武川,或于明日进驻定襄。”
史大奈伸手指着地图右下角的一条“河流”,接口道:“目前李药师已经抵达位于紫河南岸的秘密驻地,距离定襄只有五十余里,其麾下精骑半日便可兵临城下。”随即他的手指又点在“白道”的位置:“此外,颉利从定襄打马疾逃至白道,亦只需三日左右时程。”
听到此处,李曜不由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换而言之,你们需要更多的战马才不至于贻误战机吧?”
“正是此理。”
李世勣缓声道:“当年讨伐萧铣,时值秋潦,江水泛涨,诸将皆请主帅赵郡王停兵以待水退,唯李药师云‘兵贵神速,机不可失’,足可见其人用兵之道,却不知贵主能否为臣等调拨八千匹马,要求不高,只要能够骑乘代步即可。”
李曜顿时了然,轻轻点头道:“没问题,只是八千之数太少,我可以配给你们一万五千匹马,外加四十万支羽箭,以便你帐下将士全都可参战。”
李世勣大喜,抱拳一礼:“多谢贵主,臣定不负贵主相助之劳。”
史大奈却愣怔片刻,好奇地问道:“贵主从何处得来这么多马匹?”
李世勣呵呵笑了:“大奈,这可就是你灯下黑了,除了来自阿史德部,还能是哪儿?”
至此,计议已定,三人立刻分头行动,李靖和史大奈前往各自营区整束兵马,而李曜又返回大帐唤醒李神符和阿史德那真,吩咐他们二人到阿史德部的临时马场里挑选健康马匹,李神符听得数量,不禁有些担心地问向阿史德那真:“够否?”
阿史德那真拍着胸膛道:“请贵主和大王放心,绝对够数!”
虽说李曜答应了阿史德那真的请求,同意收玛依奴为女侍从,并表示愿意帮助阿史德枢宾入京师太学读书,可阿史德那真也知道自己当前的身份还是降俘,部落里所有的财产,包括他的部民,其实都是唐军的战利品,所以他没心思去猜唐军征用部落战马的用途,更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当东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李世勣、史大奈阅罢所部兵马,立即下令起拔,李曜则率扈从为他们送行,同时派出千余轻骑向附近的诺真水中上游进行探查。
李世勣见到侦骑分组四散的场景,立刻明白李曜已经在为颉利可汗二次突围做防范准备,不禁朝着李曜笑叹道:“遇心思缜密如贵主者,实为颉利之大不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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