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院长走的很突然,虽然孙立恩知道老头有特发性间质性肺炎。但……这个消息来的还是太……太仓促了点。
孙立恩甚至没能有时间试图挽回一下吴友谦的生命,老头就在睡梦中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除了难以置信和反应不过来以外,孙立恩没有任何其他想法。直到他和宋文一起抵达了吴友谦的住所,然后见到了吴老的秘书。
吴友谦一生无儿无女,同时也没有结婚。他似乎早就决定将自己的一切,全部都投入到一项艰巨但光荣且伟大的事业里——为了人民的健康。而吴老的秘书,今年已经六十一岁的黄光耀则是吴老数十年工作科研的直接见证者。
“您就是孙医生吧?”看到宋文带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医生进了家门,黄秘书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顶着通红浮肿的双眼,和孙立恩握了握手,“您来的正好,我这里有……吴老师要交给您的东西。”说到“吴老师”三个字的时候,黄秘书的声音不自觉的抖了起来,眼睛里又流了几滴眼泪吹来。他慌乱的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深呼吸了几次,随后转头蹲在了一个柜子旁边,“吴老师说过,这些东西是要我转交给您的。”
从柜子里摸出来的是五个厚厚的大本子,五个本子封面颜色各不相同,但看得出来很有些年头,黄秘书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五个本子,并且把它们放在了桌上,“这些是吴老师的日记,他专门说过,要把这几本日记交给孙医生你。”
孙立恩愣了愣,然后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日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一行有些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
“4月27日,雨。今天上午碰见了秀芳大姐,听说最近她最近已经在忙着给还没出生的孩子打毛衣了。只是从外表看,完全不像是已经有了30周以上妊娠的女性。和秀芳大姐聊了两句之后我方才惊悉,她竟然没有任何休假待产的打算。”
“如果一位即将临盆的母亲都能坚持工作,我又有什么资格因为头痛而请假一天呢?中午我就去了办公室,请书记撤销了假期。”
“4月28日,多云。头痛欲裂。”
“4月29日,晴。因为头疼而一天没怎么吃饭,一想到下午要去给那帮猴子讲内科,就更觉着头疼。为什么不请假呢?”
“4月30日,雨。秀芳大姐听说我因为受她的鼓舞而坚持工作非常开心,于是给我送了一顶小小的毛线帽子以作奖励。只是这帽子本是给孩子准备的,戴又戴不上去。放着只是占地方且无甚大用,且不能扔。看着那粉红色的毛线帽子便令人头疼。但最头疼的却是我‘不顾病痛坚持工作’的消息传开了,这下可真真断了我这请假的后路……”
日记里记录了很多东西,而孙立恩却似乎隔着这串字,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因为工作和生活而头疼的,年轻的高校教师。
感觉……有些亲切。
“吴老师说,你算是他的关门弟子。”黄秘书在一旁,看着孙立恩翻看了几页日记之后说道,“但平时在一起的时候,他也确实没有那个时间一点一点带你……吴老师说,他觉着挺对不起你的。明明是个老师的责任,但却没有尽到老师的义务。”
孙立恩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在组里实验的时候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这一点没有亲口告诉你,主要是怕你产生骄傲自满的情绪。在知道你被破格授予博士学位之后,吴老师本来想去当面向你祝贺一下的,但是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就一直没有成行……”黄秘书擦了擦又涌出的眼泪,然后说道,“所以……就只能由我转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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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儿无女也没有结婚的吴友谦的后事由医学院负责处理。黄秘书是主要负责处理相关事宜的人,而作为得意弟子之一的宋文则担任了治丧小组的主席。
吴友谦在整个国内医疗界都拥有着不俗的影响。虽然不是院士,但他多年所培养出的众多儿科医生早已开枝散叶,在全国的儿童医疗领域有了深远影响。因此,前来吊唁这位老“祖师”的人就显得格外的多。
为了保持吊唁有序进行,学院在学校里设立了悼念馆。吴友谦消瘦的身躯静静地躺在花丛的水晶棺之中,他面色平和,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可以打扰他的平静——他的身上覆盖着党旗,而整个悼念馆里则播放着的并不是常规的哀乐,而是一遍又一遍的国际歌。
而作为“关门弟子”,孙立恩却并没有出现在悼念馆里。
他在宿舍中,一页又一页的翻看着吴友谦的日记。
吴院长年轻的时候,在他还只是个“医生”的时候……是个很有趣的人。
和现在的所有年轻人一样,甚至和孙立恩自己也一样。这位年轻的医生有无数的困惑和困扰,常年在学校里按部就班的学习后,他的生物钟已经和学校的安排完全重合。平时的日常工作中除了承担教职之外,他还要负责出诊。面对病人、教职、科研、学校等等的各种要求和任务,他无可避免的面临着巨大的“撕裂感”。
不同的部门以不同的要求,要求着刚毕业不久的吴友谦履行自己的职责。而职责之间并无直接关联。这样的撕裂感在刚刚毕业之后的第三年到达了顶峰。虽然大概没有人会知道,但孙立恩在日记里读到吴友谦曾经不止一次决定辞职不干,去“某个制药厂当个工人”的时候,还是挺震惊的。
虽然和吴友谦的情况不太一样,但孙立恩自己确实感受到了某些“共鸣”。他现在也正处于这样的混乱和困惑之中。行政工作太过繁忙,突然被扔到自己头上的科研工作,以及无法完成的临床任务……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让孙立恩感到困惑了。
而日记里的吴友谦,却找到了一条非常合适的解决之道。
“十一月三日,大风。今天我和书记好好谈了谈。在长久的争论后,他终于和我达成了一致意见——科研不是我的强项,临床也并非我的兴趣所在。经过了一系列的讨价还价之后,书记同意让我去附属医院儿科工作。”
“四月三日,又是他娘的晴天。在儿科工作太他娘累了,我想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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