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宁远仍然很冷,天上飘着雪花。冷到能够在四个小时内把马国群的脚冻成三度冻伤的地步。然而明明是室外,第四中心医院的核医学科门口人头攒动。不少得了消息的影像科,核医学科,传染病学科和公共卫生管理学院的医生以及学员们都凑了过来。他们都对于这次的伽马刀方案格外好奇——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次的治疗方案性质和首都同协的那场3D打印寰枢椎替换术一样。双方都是首次在人体上进行的治疗方案。而且比起寰枢椎替换术,伽马刀方案其实难度和风险都更大。
辐射要求一次到位,而手术则可以随着进程调整手术方案。仅这一点,就让伽马刀方案顿时和替换术拉开了距离。一个可以慢慢调整尝试,而另一个是一锤子买卖。更何况伽马刀方案甚至不是由肿瘤或者传染病专科医院提出来的——这是大型综合急诊中心提出的治疗方案!
核医学部门从来都不会是大型急诊中心医院的拳头科室。哪怕第四中心医院是省内重点,而且也是地区示范单位。但四院的核医学部门在每年的排行榜上也仅仅只是勉强“获得提名”而已,连地区前五都进不去。
如果要打个比喻,这个感觉就像是沪市精神卫生中心准备抢在首都同协之前,动手做寰枢椎替换术一样。虽然精神卫生中心也是综合三甲医院,而且实力并不算弱——他们还能排到全国医院前一百名的位置上呢。但这种高难度的脊柱外科和神经外科手术本来就不是他们注重的主业方向,而他们的科室“业内声誉”也并不支持他们贸然的做这种手术。
但大急诊中心毕竟又和精神卫生中心不太一样。杨建强的治疗势在必行,而且一点都不敢拖延。核医学中心的值班主治医生根本不敢也没资格上手。于是先是一个电话打给了副主任,而副主任一听治疗方案,干脆把主任也从家里提溜了出来。
核医学中心的赵华主任虽然经验丰富,但急诊伽马刀治疗需要他在评估不足的情况下,辐照脑弓形虫病灶。这种从来没搞过的事情让他也觉得心里有点没数。本着“看热闹的越多心里就越不慌”的原则,赵华主任几个电话,又叫来了宁远医学院传染病和寄生虫学院的两个教授。同时还请来了在宁远医学院公共卫生学院P4实验室做交流的三军大军事预防医学院的张教授——张教授虽然是搞医学防护研究的,但他的博士导师可是全国有名的辐射病研究专家。请人家来给辐射方案把把关也好嘛!
赵华主任这边打着电话叫外援,而另一边,周军他们也在尽可能的寻求行业专家支持。求助电话一个接一个,甚至最后找到了四军大的全军核医学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汪弘静主任那里。在一连串的电话求助后,决定来参观的医务人员人数逐渐上升到了现在的五十多人。
这群人里,有十来个教授,七八个副教授,除了孙立恩之外,学位最低的也是硕士研究生。从来都算不上学霸的孙立恩站在人群外围,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被学霸之气镇住了,双手竟然有些发抖。
“这么热闹啊?”孙立恩正在人群边上抖的像个帕金森患者,过来看热闹的王建培主任一眼就看见了这小子。王主任自从手机上装了外卖软件后,一天三顿羊肉粉丝汤,吃的那叫一个舒服。自然看孙立恩也顺眼了不少。如今看着孙立恩和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嘿嘿笑着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人多的地方按理来说应该热乎才对,你小子怎么冻成这个鬼样子了?没顾上吃饭?”
“王主任。”孙立恩连忙朝着王建培点了点头,按辈分算,这可是自己的未来师叔,礼数上不能怠慢了。更何况,王主任饭量绝佳,上次一顿饭干掉了孙立恩快200块钱。这要是再被找茬吃上一顿,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王建培有些不解,随即笑到,“又不是你上台去挨伽马刀。看看热闹就行了呗。”
孙立恩则老实答道,“这个治疗方案……是我多嘴和周主任说了一声……”
“周主任?”王建培皱眉琢磨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孙立恩这是在说周军。然后奇道,“伽马刀辐照弓形虫的主意是你出的?”
王建培的大嗓门顺着寒冷的北风飘出去好远,在场的众多专家顿时扭过头来,好奇的看着孙立恩和王建培。尤其是关注孙立恩的人更多一点,大家似乎都想看看,这么不要命敢上这种治疗手段的医生,到底长了几条胳膊几条腿。
孙立恩原本就紧张,被这群大佬们一盯,顿时手上哆嗦的更厉害了。可还没轮到他辩解两句什么,停机坪旁边的通道上,就推出来了一辆平板车。周围围着不少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用手在平板车上方撑起了两张白色床单,像是移动帐篷似的跟在平板车上。周军在车尾推着车,而柳平川等人则举着白床单——其他的护士则紧张的监控着放在床旁的心肺监护仪。
杨建强的嘴上插着喉管。孙立恩看到这一瞬间的时候,觉得心底一凉。
难道杨建强颅底的脑水肿区已经挤压到了脑干,从而造成他呼吸被抑制?
再仔细一看,孙立恩心下稍安。喉管虽然插着,但上面并没有连接俗称“皮球”的呼吸器。看起来应该是为了预防病情恶化,而提前做好的预备措施——一旦杨建强出现呼吸衰竭症状,这样至少可以抢出一点插喉的时间。
杨夫人走在队伍最前面。她仿佛北欧神话中的女武神一样,像举着长剑一样,举着手里的雨伞,为自己身后的医生们,以及自己的丈夫,尽力阻挡着风雪。
“你动作倒是挺快。”一行人走到了核医学中心门口,周军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队伍最外侧的孙立恩。他朝着孙立恩招了招手,“你诊断的病人,你提的治疗方案,怎么着?事情搞出来了你自己就装没事人了?”周军佯怒道,“还不赶紧过来推床?”
师兄生气,师弟当然得表现表现。孙立恩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旁,开始低头推床。而周围学霸大牛们扫射过来的视线变得似乎更炙热了一点。
伽马刀的辐射治疗方案已经在会议室的讨论中被定了下来。考虑到治疗的机会只有一次,第四中心医院的专家们在广泛征求了业内专业人士的意见后,并没有采取相对保守的辐射总量。而是采用了脓肿区单点辐射剂量170Gy/min,水肿区辐射剂量80Gy/min,总辐射量1000Gy的方案。
这个辐射量超过了一般临床治疗脑肿瘤的处方剂量的五倍,对于任何患者来说,接受如此大剂量的辐照都是会有极大风险的。虽然伽马刀具有辐射区域准确,对其他器官损伤小的特点。但仍然无法彻底避免患者其余组织受到影响。而这种影响,尤其会在巨大辐射量下表现的更为明显。
对于杨建强来说,伽马刀最致命的风险有三个。第一,是辐射可能会对他的小肠绒毛造成严重损伤,这也是绝大多数急性辐射病的主要发病原因。第二,是大剂量辐射后可能产生的微血管迟发性损伤。当这种损伤发生在脑部区域的时候,很可能会出现微血管水肿,从而导致脑血栓或者供血不足。而第三个风险,则是大剂量辐射下,可能造成连带的脑组织死亡。
三个风险中,第一个可以通过精确控制辐射影响范围而避免,第二个则可以通过治疗后加强抗凝处理。但第三个风险,却有些难以处理。
平时临床上避免第三个风险的主要手段,就是多次辐照。人体正常脑组织对于辐射的耐受度其实强于肿瘤组织。80Gy左右的辐照会对肿瘤组织造成致死性损伤,但对于正常脑组织的影响却没有那么严重。一般来说,辐照后六小时左右,受到80Gy剂量辐照影响的脑组织就可以开始自行修复。所以,在治疗体积较大,或者多病灶的脑肿瘤的时候,辐射疗程一般会拆分成三天甚至更长的阶段。每天接受一定量的辐射,从而达到保护正常组织,同时还能杀灭肿瘤的目的。
但杨建强没有这个机会。多次辐射对于弓形体是否有足够的灭杀效果谁都不清楚。而且他也不太可能有机会把治疗次数拆开。对他来说,活下来或者死去,只有一次机会。一次辐射,能够抑制弓形虫,他就还有可能活下来。如果辐射过强导致严重并发症,或者辐射强度不够而导致弓形虫继续繁殖,杨建强就死定了。
孙立恩和周军等人把杨建强送到了伽马刀床旁。几个年轻力壮的男护士们一起下手,把他抬到了床上。剩下的工作就得交给专业人士处理了。孙立恩和周军一起钻到了伽马刀治疗室外的休息间里,两人一起有些坐立不安的喝起了茶——核医学科的热水机大概有点问题,用来泡茶的水温度甚至不如泡脚的水烫。一撮茶叶飘在水面上,两人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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