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GBM检测的速度取决于检查手段。说真的,能做GBM抗体检测的医院真的不多,更先进的胶体金法能做的医院就更少了。第四中心医院也仅仅只是能做而已——通过免疫荧光技术检查抗体。从标本送达到检验结果出来,还得半天时间。
而肾脏穿刺活检的检查结果就快的多——主要看病理科的医生们多久能认出来标本究竟是什么。
病理科的医生一向自诩为“医生中的医生”,不管是内科还是外科,很多疾病的确诊,都依赖于他们在显微镜下的观察和判断。如果说,有人能够通过一根毛判断出这根毛究竟属于什么动物,那这个人一定是一名病理科医生。
这一次,这群喜欢在显微镜下找证据的医生们,找到了一个非常令人失望的结果。“样本中有50%新月体生成,电镜下可见沿肾小球毛细血管袢线状沉积的免疫球蛋白G。”
新月体是肾小球囊壁层上皮细胞显著增生,堆积成层,在毛细血管丛周围形成的新月形小体。一般意味着肾脏已经受到了严重损伤。而袢线状沉积的免疫球蛋白G则证明了孙立恩的猜测——这是一例典型的肺出血-肾炎综合征。
肺出血-肾炎综合征本身极难被首次诊断确诊。基本上所有的肺出血-肾炎综合征首诊都会被误诊为其他疾病。患者入院后两三天对症治疗不见好转,医生们才会开始怀疑到肺出血-肾炎综合征上去。
倒不是因为这种病有多难诊断——做个肾活检基本就可以确诊80%左右的肺出血-肾炎综合征。主要是因为这种疾病本身发病率不高,而且患者表现出的症状又太像肺结核、特发性肺含铁血红素沉着病、结节性多动脉炎、系统性红斑狼疮之类的疾病。而且病情进展快,预后差,很多患者甚至可能到死都还没被查出患病原因。而受国内环境所限,绝大部分患者家属在患者时候不会选择尸检以明确病因。所以究竟有多少真实发病率还很难说明。
因为病情太过没有特征,而且过程又十分凶恶,这也导致了很多时候,医生根本来不及考虑其他可能,就得面对患者死亡的事实。事实上,连周军和徐有容,周策,袁平安,甚至帕斯卡尔博士都差点栽进了这个陷阱里——他们到结果出来之前,还坚持认为王林的主要问题是感染。
孙立恩刚刚高兴了两分钟,随后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大的问题。
王林的状态栏里明确写了,他有金黄葡萄球菌感染。
对于肺出血-肾炎综合征,患者需要接受大剂量糖皮质激素冲击,并且联合免疫抑制剂和血浆置换,才能有效缓解症状,延长生命。但这一治疗措施对感染而言完全就是火上浇油。金黄葡萄球菌感染会引起非常严重的疾病,从肺脓肿、脓血症到全身多器官衰竭,如果不马上用抗生素抑制住细菌感染,王林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针对感染治疗,那就意味着不能进行任何的免疫抑制动作。否则抗生素不光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效果,还可能继续因为肾毒性或者肝毒性继续加深原有的肾脏损伤。
又是两难局面,孙立恩很痛苦的抓起了头发。最让人头疼的是,肺部灌洗液的培养结果还没出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王林同时还有金黄葡萄球菌感染。
不能光凭这个结果治疗,一定要等到灌洗液的培养做出来才行。孙立恩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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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葡萄球菌感染?”检验科里,赵卫国放下了手里的报纸,从眼镜上方看了出去。门口拿着检验报告的检验科医生点了点头,“是急诊科孙立恩医生下的检查要求。”
一听到孙立恩这三个字,赵卫国皱起了眉头。他摘下了脸上戴着的老花镜,稍微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把他这个病人的所有检查结果和资料打印一份给我。”
检验科医生稍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他转身准备走出赵卫国的办公室时,赵卫国在他身后又发话了。“检验结果两个小时后再给他。”
大约过了20分钟,王林的所有检查结果就出现在了赵卫国的桌子上。他拿起报告大致看了一遍,然后忽然在肾穿刺活检的结果上停了下来。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既有震惊,也有困惑和一丝嫉恨。
“首诊就能确诊肺出血-肾炎综合征,而且还培养检查出了金黄葡萄球菌感染?”他低声喃喃自语着,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究竟是他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赵卫国的打算很简单,在医生确认患者疾病种类后,都会直接开始决定治疗。对于肺出血-肾炎综合征而言,最主流也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案就是免疫抑制和大剂量激素冲击联合血液置换。但这些治疗手段只要孙立恩敢下,那患者绝对是必死无疑。没有了免疫系统控制,已经感染了王林肺部的金黄葡萄球菌会在最短时间内要了他的命。
而明明已经要求检验科进行细菌培养,但在结果出来以前就转而进行免疫抑制治疗。这绝对算得上是医疗事故——医生没有规避已经被预见到的风险。光凭这一点,只要患者死亡,再教唆家属起诉,他赵卫国就能连手都不脏的把孙立恩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如果放在半个月以前,他一定会这么干的。光凭孙立恩挑唆柳平川和自己发生冲突这一条,赵卫国就有心弄死孙立恩。检验科一项是他的独立王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有人撒野是绝对不行的——哪怕来撒野的是副院长。处理不了柳平川,他要是再不把孙立恩打压下去,他还怎么继续在检验科里维持自己的地位?
但这半个月则不同。武田制药的小林丰托了好几层关系,把赵卫国的儿子儿媳都聘入了公司。每个月基本什么都不用干,两人就能拿到大概600万日元的薪水。如此丰厚的酬劳当然不是白给,小林丰直接说明了要赵卫国提供孙立恩的所有的检查和诊断记录,而且一定要“最精彩的那些”。
小林丰恐怕是打算捧孙立恩了。把这个年轻而且前途无限的小医生捧上高位,然后为武田摇旗呐喊。这是赵卫国对小林丰一系列行为的最终判断。他也不得不承认,小林丰的眼力确实不错。这半个月以来,孙立恩又连续诊断出了很多疑难患者。这次更了不得,他甚至做到了首诊确诊肺出血-肾炎综合征。
赵卫国的内心其实很矛盾,真要把孙立恩整下去,自己倒是痛快了。可儿子儿媳刚刚到手的工作那是一定会泡汤的。但如果跟着小林丰的指挥棒到处转,等孙立恩真的站稳了脚跟,谁知道他会不会转过头来找自己的麻烦?
又沉吟了一会,赵卫国叹了口气,决定自己亲自去找孙立恩一趟。万一他开始了免疫抑制治疗,那自己就可以用这份报告卖他一个“隐瞒报告”的人情。要是还没有,那就正好用这个报告来表现自己对急诊科的重视。左右逢源,进退两得。赵卫国这根老油条就是这个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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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前的血常规报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HB(血红蛋白)55g/L,我们已经给他输了八个单位的悬浮红细胞了。再拖下去人死定了!”袁平安在会议室里朝着孙立恩急道,“检查结果已经证实了你的猜测,确实是肺出血-肾炎综合征。为什么还不马上治疗?”
“患者WBC(白细胞)数量也在增加,已经到了11.4×10^9个/L的地步。”孙立恩还在试图说服袁平安,“他很可能还有其他的问题,目前来看,最大的可能性是有感染。”
帕斯卡尔博士同样对马上进行免疫抑制治疗持支持态度,“自身免疫系统疾病的患者血液内可能存在有ANGA(抗中性粒细胞抗体),而且虽然很不常见,但是在持续输入悬浮红细胞的时候,也有可能导致ANGA在患者体内生成。也就是说,他体内的白细胞水平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数据更高。在肺灌洗液的检查结果出来以前,我也建议押后一下免疫抑制治疗。等待是值得的。”
周军则坐在凳子上叹了口气,他对孙立恩认真道,“你最近要是有空,真的找个什么寺庙拜一拜吧。百万分之一的发病率都能让你碰上,有这个好运气怎么不见你去买彩票呢?”
“彩票的中奖几率是两千一百四十而万分之一。从数字上来看,比这个患者难上最少二十一倍。”徐有容正在看论文,听到了周军的话之后,她面不改色的加了一句进去,“等孙医生再遇到20次这种病人,他就该去买彩票了。”
孙立恩被这群大佬们怼的喵喵叫,自己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反正只要你们别去给王林上糖皮质激素,就算再怼上两个小时孙立恩也认了——规培医生的存在价值就是装孙子被上级医生怼。履行正常职务的同时还能救回一条人命,这也挺划算的。
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看上去挺精神的中年人从门外闯了进来,他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张嘴问道,“王林的治疗开始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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