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堂春这次赶回来有几个重要目的,其中之一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说动有关部门,把医疗队提前撤回国内。
援非医疗队是一种外交行为。医疗队原则上需要在派出地完成时长两年的派驻任务,并且在新的医疗队到达后才能撤回。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所有被派出的医疗队都是完成了两年任务后才返回的。数万人次的医疗队中仅有七次例外。索马里、尼日尔、几内亚比绍、中非、利比亚、利比里亚和塞内加尔。
这七次医疗队提前撤回的原因只有两种——政局变化和战乱。
也就是说,当派出的医疗队在当地进行援助的时候,所在国与中国断交,因此医疗队必须撤出。或者所在国陷入战乱,医疗队的安全已经无法得到保障时,我们也会果断撤出医疗队。
但波利坦维亚的局势尚无法简单的用“政局变化”或者“战乱”来描述。在当地确实出现了冲突,但冲突目前仅限于当地两个不同民族的民众之间。图示族没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或者政党,因此卡图族组成的现政府在现阶段很难被推翻。
两国外交关系稳定,且波利坦维亚目前仅仅只是有“内部冲突”,而非“陷入内战”。要提前撤出医疗队,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刘堂春回到宁远,首先的目的就是想让宋安省提出撤回医疗队的意见。有些事情,他作为副领队和宁远医学院的教授并不好直接推动。只能通过既定的渠道向有关部门进行反应。
“今天得麻烦你了。”刘堂春坐上了孙立恩的车,先是感慨了一下好久没坐过需要系安全带的车了之后补充道,“你把我直接扔到学院门口就行,至于行李——帮我直接拉到院里交给周军。”
“您不先回家?”孙立恩奇怪问道,“马上就要去学院啊?”
“回家干啥?我老伴在沪市,我儿子在悉尼,现在家里会喘气的除了蟑螂就是苍蝇,我着啥急?”刘堂春把座椅往后靠了靠,找了一个自己半躺着最舒适的角度,“飞机上我吃也吃过了,睡也睡过了,现在正是去办事的好时机。”
孙立恩点了点头,把车里的音响声音关小了一些后稳稳当当开着车往学院方向驶去。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副驾驶座上传来了刘堂春打鼾的声音。
看来飞机上睡过也不妨碍刘堂春再睡上半个小时。这到让孙立恩一开始准备好了的话没法去问了——总不能吵醒已经睡着了的刘堂春,然后逼问他自己是不是还需要去非洲吧?
开了半个小时车,孙立恩的沃尔沃开到了宁远医学院大门口。他轻轻拍了拍一旁睡觉的刘堂春,想要叫他起床。没想到自己的手刚一碰到刘堂春的肩膀,老刘就从座位上蹦了起来,并且一把抓住了孙立恩的手,并且将他的胳膊反扭了起来。
“哎哟我操。”发现自己扭的是自家的研究生后,刘堂春连忙撒了手,而且还很关心的问道,“小孙你没事儿吧?”
孙立恩被这突然一下扭了胳膊,现在整个肩膀都在疼,捂着肩膀喘息了半天之后孙立恩才带着颤音问道,“我就是打算叫你一下……”言下之意是“您老人家不至于这么大火气吧?”
“下意识的,下意识。”刘堂春干笑了两声,他随手捏了几下孙立恩的胳膊,在确定了孙立恩没有被自己扭成脱臼之后这才放下心来,“这段时间总是有点睡的不安稳。”
别人睡的不安稳最多就是多翻身,您老人家睡不安稳习惯扭别人胳膊?孙立恩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刘堂春。肩膀上的疼痛慢慢消退,停在后面的车也开始按喇叭催促孙立恩赶紧挪开。他只能叹了口气,用不疼的那只胳膊指了指门外,“您先去忙吧。行李我让周主任回头给您拿过去。”
刘堂春脚下抹油直接开溜,用一种和他年龄完全不符的矫健姿势窜下了孙立恩的沃尔沃,然后没过几秒钟就混入了人群中。而孙立恩则在后车连续的喇叭催促声中重新开车上路。
等红灯的时候,孙立恩朝着驾驶座遮阳板上面的化妆镜看了一眼,自己的状态栏里倒是没有提示什么硬伤,不过右肩有轻微的软组织挫伤。
刘主任这是咋了?孙立恩坐在驾驶位上,有些困惑的琢磨了起来。虽然一年没见,但孙立恩那疯狂一周可没少和刘堂春打交道。刘主任当过兵,可平时除了那张摆在办公室里的行军床以外,他身上实在是看不出多少军人特质。怎么去了一趟非洲,整个人就像是得了PTSD一样这么紧张?
刘堂春的状态栏孙立恩在他下车的时候看了一眼,就一个“紧张”。而且紧张的时间也就持续了几十秒——应该是他被孙立恩惊醒的时候才刷出来的。
孙立恩的琢磨一直持续到了沃尔沃停在停车场里。他半路给周军打了电话,并且大概描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大概内容就是“我被刘主任扭了胳膊,他这行李我一时半会没法搬了,师兄你抽空来停车场拿一下吧。”
为了让周军过来搬行李,孙立恩特意用了“师兄”这个平时不常用的称呼。叫忙的要死的急诊科主任来搬行李,其实也有孙立恩的一个小私心在里面——刘堂春的状态让孙立恩有点担心。把周军忽悠来没什么人的停车场,他也好张嘴向周军问问看老刘最近这是咋了。
整个四院里,和刘堂春认识时间最久的大概是护理部的主任护师肖主任和骨科的郑主任。但要说最了解刘堂春的,那一定是周军。
周军果然没有辜负孙立恩的信任。听孙立恩说完了今天的“遭遇”之后,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刘老师这是……遇见事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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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军所认识的那个刘堂春,和孙立恩认识的那个还是有些区别。周军是见过刘堂春动手的。
刘堂春虽然现在不太爱说以前当兵的事儿。但以前周军曾经听国刘堂春的“光荣岁月”——当年刘堂春在老山前线当过侦察兵,而且担任的还是捕俘手的位置。以前的部队没有“特种部队”一说,和现代特种部队分工最为接近的,就是侦察兵里的捕俘手了。
周军刚当上刘堂春博士生的时候,现在的宁远四院还只是一块荒地。当上博士的第一年,宁远医学院里一个月发了十一起扒窃案。扒手的手法非常高超,而且胆子大的不是一般。被扒窃的几乎都是正在校园里走路的人。在运动中扒窃,而且连续十一个人都没有发现扒手的踪影——用医学院保卫处的话说,学院里这是进了贼王了。
刘堂春一开始倒是没想着插手进去,直到后来自家夫人带着儿子进了学院也遭了贼手,这才彻底激怒了原本脾气就不怎么好的刘堂春——刘夫人因为嫌热所以摘下来放在包里的项链被窃。而那串项链是刘堂春为了庆祝自己和妻子结婚二十五周年,特意买的礼物。
为了抓住“贼王”,刘堂春特意借来了放在后勤部的学院沙盘。然后自己一个人研究了足足一周,随后为此制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他要诱敌深入,然后一举拿下。
为了这个计划,刘堂春特意买了一条崭新的皮带。皮带靠近后腰的部分有一个夹层,里面装着刘堂春买来的银行点钞练功券。
练功券这玩意的质感和大小都与真正的现金一样。而这条崭新的皮带则是质量稍差的那种人造革做成的。人造革既薄且亮,里面装满了练功券后远看虽然不太容易发现,但只要靠近就能发现里面别有玄机。
计划实施的日子正好是初秋,刘堂春非常鸡贼的在上身套了一件皱皱巴巴的薄夹克衫。而夹克衫的后襟恰好夹在了裤子里面,正好露出了人造革皮带。
右手拎着公文包,左手拿着诺基亚,刘堂春在学院里靠近夜市的地方一边走一边打电话,打电话的时候声音故意压低,但激动的感觉一点不少,“我现在就拿钱去开户,你跟我说的是什么股票?你确定这个一定能涨一倍?”
来回走了一趟,诺基亚的电话一直没离开过刘堂春的手。而通话的内容也从激动逐渐变成了警惕,“什么叫我把钱直接给你?我告诉你啊姓张的,我这点钱……”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向着周围扫了一眼,“这钱可是我们实验室的流动资金,绝对不能有闪失的!”
刘堂春演的活灵活现,而周军则根据刘主任的安排,一直在实验室七楼边上架着长焦摄像机进行着全程拍摄,抓贼的全过程都得录下来作为证据才行。
刘堂春晃了晃脖子,身后一直别着的夹克衫也落下来遮住了皮带。他似乎觉得有点累,于是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长凳上,而手里的电话也一直没放下过——他倒是把左手拎着的公文包随手放在了身后,似乎是想稍微靠一下,只不过公文包放的位置有些歪斜,正好露出了一段皮带。
周军在楼上拍了半天,过了一会,他看见一个叼着烟的小年轻正好绕到了长凳的绿化带附近。
小年轻把烟往绿化带里一扔,正想继续赶路,却发现脚上的运动鞋上鞋带开了。他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很自然的右脚往绿化带旁边的台子上一搁,伏下身子开始系鞋带。
系鞋带能花多长时间?小年轻几秒钟后身体一动,似乎是系好了鞋带准备起身,结果忽然动作一僵,而这时候周军才从摄像机的取景框里发现,小年轻的手腕被刘堂春一把捏住,而那只被抓住的手上,还带着一段折叠好了的练功券。
被人抓了个正着的扒手一般只有两种反应,要么转身就跑,要么动手伤人——从暗偷变成明抢。由于事情发生的实在是有些太突然,这位“贼王”甚至还没有发现夹在自己两根手指之间的是练功券而不是真的现金。他猛的一挣,左手握拳直接就奔着刘堂春的下巴打了过来。
刘堂春一低头让过了带着风声的拳头,同时也避开了夹在拳头指尖,闪着寒光的刀片。他突然发力,把小年轻往自己身旁一拽,一脚就踹在了对方的前胸上。然后趁着对方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直接把另一只手里一直捏着的诺基亚功能机拍在了对方头上。
一招制敌,说的就是刘堂春现在的动作。一向以皮实耐用著称的诺基亚功能机被刘堂春直接拍成了飞散的碎片。小年轻突遭重击,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但刘堂春扔不罢休,扣着对方胳膊的手下滑,向下掰弯手掌,另一只手猛地将对方的肩膀往回一拉。手背弯曲的撞在了长凳靠背上。猛地撞击,一下就摘掉了小年轻的右手腕关节。
等到周军赶到现场的时候,这个年轻的“贼王”已经被刘堂春卸掉了上肢双腕关节、肘关节和肩关节,双腿髋关节以及下颌关节,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主任平时动手之前都是琢磨过的。要是一警醒就下狠手,那肯定是心里一直有戒备。”周军很直接的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看样子在波利坦维亚的这段时间里,刘老师心里一直不太安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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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波利坦维亚一直心里不安稳的刘堂春,现在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着电话,语气强硬而且信誓旦旦,“钱书记,要是医疗队再不赶紧撤回来,那恐怕要出大事儿啊!”
“堂春同志,你这是在胡闹!”电话那头的“钱书记”是省卫健委的二把手,同时和刘堂春也是老相识了,“医疗队是什么性质?怎么能就因为‘你担心’就撤回来?国家形象不要了?组织上的工作原则不要了?”
“那些都是咱们卫生系统的生力军呐!”刘堂春似乎有些急了,“波利坦维亚现在局势这么乱,放着医疗队在那边不管,这是要出大事的!”
“我没法管这事儿。”钱书记直接撂了挑子,“我可以把你的意见上报,但是撤回医疗队,我没有这个权限也没有这个资格。”
“这事儿得赶紧。”刘堂春打蛇随棍上,“你赶紧把这个事情报上去,晚一秒钟,咱们医疗队的队员就多一秒风险。”
钱书记怒道,“你以为我没报过?人家都安排好了,让医疗队和中资机构先驻扎在一起,要是情况有变就和机构一起撤回国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就你们医疗队的人是人,中资机构的就不是了?”
这个帽子扣的有些狠,狡猾如刘堂春当然是不会接的,“人家有武装警卫,我们又没有!”
“给你们加派!这事儿我倒是能说上话。”钱书记也是条滑不溜手的老泥鳅,“就这么定了。”然后他赶在刘堂春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挂了电话。
人混的时间长了,总会变成老泥鳅的。只不过大家展现滑不溜手的特质时,总有各自的偏重领域。很明显,刘堂春在电话交涉领域远不如对方经验丰富。
放下了电话,刘堂春有些郁闷的沉默了起来。他也知道提前撤回医疗队难度巨大,但他可没想到会有这么麻烦——钱书记连多的话都不肯和刘堂春说,那他应该是真的没辙。
叹了口气,刘堂春摸出了自己的电话簿,开始照着上面的电话一个个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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