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全球联合防御线落成,对原兽战争转入正面迎击,宣布人类结束漫长的消极防御阶段,向不知从何缘起的天敌——原兽正式宣战。
二十年前,联合政府开始解体,有勇敢的记者潜入内部,种种残留在角落的传闻被爆出,其中关于人形兵器研制的可能引起无数谴责之声。
十年前,科学部在海底打捞出疑似陨石碎片,从中发现独立于元素周期表的第120种元素,命名为“达格”,后于全世界的各个角落发现了相同的金属。借由其特性,人类一举扭转原兽战场上的惨烈,并铸造达格网,将剩余的原兽囚禁于人迹罕至之地。
……
档案员打开尘封的箱子,取出翻看着这些老资料,颇为感慨地叹着气。是个人类面对这些记述战争的档案都会发出类似的感叹——人类脱了毛以后首次用“种族”的名义而战,上一次恐怕还是类人猿时期,注定这场战争会成为历史长河中不灭的星辰。
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整理新闻部档案的本职工作,很快他就将老旧的资料放了回去,转而在最末端插入新的重要新闻文件:
六个月前,华国天子城北部边境被达格网不明势力攻破,正面战场投入超过四分之三的猎人与军方战力,伤亡两千人有余。借由大规模磁暴武器“玄蜂”,当场灭杀原兽七百余头,后续数量仍在统计中。
一个月前,外围原兽基本清缴完毕。由于边境位置的特殊性,工程受到各国使者来访参观。
三天前,达格网复建工作完成,前线人员开始筹备回城相关事宜。
……
对原兽部门部长吕鹤站在边境军机处的窗前,手上拿着一杯茶,窗外是恢复如初的达格电网。
他今天心情很不错。作为武装科目下的领导,他对于边境原兽方面的工作是义不容辞。因此在骚乱得到疏解、要道开放后他第一时间就飞来了这里,见证着几个月来猎人们一步步将原兽群压向缺口内、修复在达格网在战争中损毁的部分,直到今天。
几个小时前外交部传来了消息,共计十数个国家的使者已经完成了与华国的交涉,谈判以和平方式解决,顺利程度都有些出乎意料。
要知道自从半年前的边境意外被抓到端倪之后,周边各国在大国带领下前呼后拥地就原兽问题与华国死磕主权与赔偿问题,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之意。华国对此以强大的执行力应对,十数个小时平息边境战争、五个月解决原兽转移问题、一个月重修达格网,使者们来访时见到的是长城一样固若金汤的崭新边境,愣是没找到一点话柄,于是只能悻悻而归。
最上方的压力解除,工作也就一层一层地放开来。这几日他在这里的生活方式称得上养生,甚至还借到了一套紫砂茶具,重新倒腾起了他所钟爱的茶道,看起来倒像个退休的。
他也的确到了退休的年龄。在猎人部门理事有人接替以后,他的事业道路更是已经望到了头。干了几十年,他对此倒也不很在意,反倒开始排练清静生涯。不过很显然现在他的余温还在发热就是了。
皮鞋踏地声接近,手捧表格的助理站到了他身后:“吕部长,回城猎人的信息已经全部登记完毕了。第一批猎人在九个小时之前走了,很快就能送出第二批。”
“挺好,这么久也是时候放人了。”吕鹤接过表格,翻到最后一页,看着一排排被黑色方框圈起来的名字,“毕竟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了啊…真没想到和平年代我都能看到这种情景。”
助理听到这话眼神一飘,犹豫了一下,转而小心翼翼地道:“之前的报告里提过,这次的暴动…并不是意外。”
吕鹤抬起眼:“没错,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敌方之前潜伏在城内,势力很惊人,从毒品交易的黑道到财阀方面的白道都有掌握。边境这边还只是表面上的敌人,背地里的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揪多久。”
“埋在地下的才是真正的根须…”助理沉思着点了点头,
“既然对方准备了这么久,本次出战的也不可能是一般人。”吕鹤回过头,“关于那个叫作‘夜莺’的核心人物,还没有下落么?”
“已经死了,白狼的队长最后亲自处决了她。能得到如此结果,算是大快人心。”
“是么,也真是大快人心啊…”吕鹤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这意思是,死相很惨?”
“呃,这个没人看见,不过听说是死在了电波塔的爆炸中,应该好不到哪去吧。”
“那说到底就不是人杀的咯。”吕鹤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助理被他这套搞得一头雾水:“虽然不是人杀的,到底还是死了,已经按死亡处理了。”
“你们做的也对,这种事不尽快落定下来,只会给其他国家留下话柄,估计外交部也是这么想的吧。”吕鹤说着却是敲了敲桌子,“不过,这件事先不要归档。不知道敌人在城里还有没有残余的势力,加强一下内部调查,真正确凿后再谈也不迟。”
“明白。”助理微鞠一躬,“那这个消息第一步传给谁?”
“既然是白狼所为,那么就先给他们曾经的直属上司好了。”吕鹤站起身,望向远处隐约起伏的楼影,眼中一时间闪过些许崇敬,“几十年过去,他骨子里还是那匹狼啊。”
……
同一时刻,第一批折返的猎人已经进了天子城北淀的城区。
负责运送兵源的迷彩车还在缓缓行进,道路两边却早已站满了人。他们都是边境前线上猎人的家属,已经在焦虑中熬了六个月,所以一看到车就都围了过来,伸长脖子努力想看清车上的面孔,沿路的交警不得不启用了隔离带。
即使这样也挡不住这些人的浪潮,随着车门打开,背着行囊的猎人们开始一个一个地走下来,人群也随之振奋。他们伸出手挥舞,高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幸运的人能看见那队列中某张熟悉的面孔,接着的就是久别重逢的欢叫或是哭泣,那声音又是给两边的人火上浇油,让人流愈加地沸腾起来。
处于中央的李夫人被挤得七荤八素,只得将怀中的儿子高举过头以防受伤。成片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吸入的空气中全是臭汗味,她没法呼叫也没法脱身,只得像是沸水里的小龙虾那样随波逐流。
小男孩却在这时候激动起来。他还不懂事,一下被举高高,高兴得伸胳膊踢腿儿,把支撑着他的李夫人累得心头火起,不由得就嚷道:“瞎闹什么呢?”
小男孩挨了训缩了缩脖子,但即使这样也没有制止他的兴奋。他用手指指着前方,亮着两只眼睛,满面红光地大喊:“爸爸!爸爸!”
李夫人怔了一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背着旅行袋的身影转过头,有些错愕地望着这边。
“阿航。”她喊了一声就说不出话了。
李航跑过来,努力挤开人群进来接过她手上的男孩,又努力挤开人群带着她出去。李夫人刚才还是个以一己之力对抗人群的悍女,但这时只会拽着他的手臂,直到脱出人潮来到空地上,才一脸委屈地道:“怎么才回来?不是说只是一次任务么?”
“哦,出了点意外,延长了。”李航抹着头上的汗,含含糊糊地回应。
“那怎么就能一下去半年!连电话都没打几个…”李夫人眼泪汪汪。
李航嘴角抽动。别说是呆在城里的李夫人,就是他自己都没料到这个远赴边境的任务的始终。原本以为就是跑远点去打个原兽,谁知道打着打着还成了国际级事项,本来就是保密任务,加上这么一茬更是条约伺候,他总不能为这个把自己以后的猎人生涯给搭进去。
“有啥可哭的,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他试图安慰,气氛整得跟言情小说似的。
然而李夫人并不买账,脸都涨红了:“你不说,我就自己问。老赵和老马不是跟你一块去的么,他们俩人呢?我…”
她说到这里就见李航脸色骤然一变,刷了层灰似的骤然变得铁青。女人的直觉很敏感,不说她也大概了解到了什么事,嘴唇也有些哆嗦起来:“他们…”
“去了边境,才知道城里猎人简直都是安乐窝里养着的。”李航低声说着,眼神却出现了一丝异样,“算是在鬼门关滚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好像还看见了白狼的人…”
“不管什么白狼黑狼,你回来就好。”李夫人哽咽着打断了他,两只手直接抱了上去,那架势整得李航也是一阵手足无措,还没想到要怎么做,旁边的小男孩却又闹开了。孩子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消失很久的爸爸终于出现了,于是使劲拽着他的袖子:“爸爸!我要吃烤肉!妈妈答应了等你回来就带我去吃的!”
“小宝你消停点,爸爸已经很累了!”李夫人象征性地一记巴掌拍在男孩头上。
李航却是愣了愣,看着面前这一致面红耳赤的母子俩,忽然就微微笑了起来。他整了整背包,蹲下身把男孩抱了在肩上:“好,答应就是答应,咱们这就去。”
“耶!”男孩比着胜利的手势,冲李夫人吐舌头。
“要吃也回去收拾收拾再去,看看你这胡子拉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了呢…”李夫人不快地皱起了眉,却自然地环上了他的手臂。
两人依偎着驼住肩膀上的男孩,并肩走出仍在焦急等待的人群。身边人都是和他们一样的笑泪交加,尽管背后有着许多无法逆转的悲伤,但这些团聚的家庭依旧能向前走着,回到喧嚣平凡的生活中去。
这一切的画面都被旁边楼中的某个人看了去。
“看着挺可怜?其实要说这种场面,以前打仗那会多了去了。不管是车场机场,都是一群人拖家带口,送人的时候也哭、接人的时候也哭。”梁秋在背后说道,“干了这一行就得看几次这场面,哪个年代都一样。”
“我知道。”江桦看着那行身影走远,“只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看不出来啊,到现在你居然也能说出这种话了,真不知道算是进步还是退步。”梁秋啧啧惊叹,“既然觉得这样腻歪在一起挺好,你倒把自己女儿送看护所大半年?”
江桦没再说什么,依然只是看着外面。
如梁秋所说,自从那个晚上的骚乱过后,他任务繁重实在难以抽身,便直接把江一竹送离了战场回城里找人照顾,直到今天已有半年,要算时间的话和这些普通人也差不离多少。
本来他并没有想这么做,但当他在边境医护处看到刚从飞机下下来的、一身灰尘血痕的江一竹的时候,按旁边人说法是他当场就把狼牙给提出来了,那架势说是要杀人全家也绝对不会有人质疑。结果还把江一竹吓着了,赶紧当着他面洗了把脸,露出丝毫不见伤口的身体,证明自己没事血痕都是别人的,才算暂时作罢。
但江桦并不放心,还是追问了一番具体情况。江一竹不会说谎,扭捏了半天也只能说出了江一弦的名字,这让他当即愣住,沉思了一会还是把刀收了起来。
在这之后他直接找了所有相关的人,挨个威逼利诱一番,铁定了这是江一竹最后一次上战场,接着就直接将和江一弦一起送回了城中,安排了相应的照顾。即使是再度分开,他也必须保证她远离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风险。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就恢复了三年前的状态,独身一人执行各种退治原兽的任务,同时履行白狼队长的职责到处跑会,辗转于城里和边境之间,忙到没几次能两晚连着睡一个地方,到今天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既然战争结束,就是时候清算一些以前来不及顾着的生活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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