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墙角的窃窃私语进行的时候,总部大厅中依旧喧嚣。
又是一次定点发放物资的时间,带着临时标记的负责人站在角落的集装箱前,一样样清点着消耗过半的物资,又精打细算地将其发给各处。得益于外围猎人的严密守卫,在这几十小时内避难所周边并未看到原兽的蹤迹,这逐渐平息恐惧感的人们恢复了些大城市的秩序。围在周边的人看着物资已经不再上前争抢,主动接下了次等的食物和水,以默许的态度看着最高级的营养品和药物被送进大厅医疗处,心照不宣间作为人的部分悄悄地再度复苏。
江一竹坐在角落,手上拿着护士给的一小块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得很小心。在大部分人只能啃压缩饼乾的条件下,这可以算是公主的待遇。但就在她面前,另外一块面包正孤零零地躺着,原本该享用它的江一弦就坐在她旁边,却像是对这份优待视而不见。
此时这个骄傲的女孩正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软软的头髮披下来挡住了脸,鼻子还是红的。那副样子被江一竹看去,让她再咽不下去食物,找不到爸爸妈妈也不敢离开,只能呆在旁边,轻轻地拉着江一弦的手。
得益于父母的保护,她们还没有看见这场灾难最残酷的部分。但光是在避难所中的这些经历,对于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已是足够冲击,更不要说江一弦在此之前还从未如此直接地理解生离死别对人的意义。
这样的冲击让江一弦好像在一夜之间变化了,也在一夜之间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开朗纯真。有之前的事情在先,江一竹也很伤心,但她知道两个人不能一起哭,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姐姐,只能像这样陪着她。
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地循声扭过头,看清来者的同时一下站了起来:“妈妈?”
从两人赴谢春儿的邀请到现在形成避难所,她还没有和妈妈见过面,直到现在才亲眼确认了安全——然而细腻的心思还是让她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异样感,大人表情中的凝重是瞒不住她的。
两人都明白几十小时后任务的意义。而同样的,他们最放不下的也都还是这两个小家伙。所谓的最坏准备的内容,也只是她们而已。
江一竹并不知道几分钟前两人关于最坏准备的谈话,更不知道爸爸妈妈在这个节骨眼同时现身的原因,只能是站在那,看着两个大人意味深长地对了几个眼神,随后安年走上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我听说啦,你们两个做出的事情。”她笑着说,“干得很好,妈妈很为你们高兴。”
“是这样嘛…”江一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仍不忘担心地多问一句,“妈妈,你们没事吧?外面有那么多怪物,好多人都受伤了的…”
“放心吧,我们都没事。”安年轻轻点着她的脑门,笑着道,“你不能太小看大人咯,爸爸妈妈可都是很强的,能动我们的家伙,这世界上还真没几个呢。”
江一竹大概是被她身上强烈的自信感染了,很安心似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她就想起了什么,求助似地拉了拉安年的手,悄悄指了指身后:“妈妈,姐姐她…”
“嗯,我看见了。”安年看向坐在后面一动不动的那个身影,“不用担心了,我会和姐姐好好说的。”
江一弦比江一竹更依赖她,但这次这个孩子居然无动于衷,她当然知道不对。江一竹见妈妈出手,也就不再多虑,转而跑到了爸爸身边。江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俯身揽住她的腰一同坐在一边,看着安年走上前,慢慢地蹲在江一弦面前。
“小弦。”安年轻声唤了她一句。
江一弦罕见地没有回答,反而是将小脸埋进了膝盖里。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后,她才重新抬起一双大眼睛,开口的声音被捂得发闷。
“妈妈,人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呢?”
她这么说着,眼神露出深深的迷茫。她曾经轻而易举地结束过很多东西的生命,但直到现在她才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安年稍微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回复了平静,用更加平静的语气反问道:“你觉得是什么样的呢?”
“我…我之前都不知道。”江一弦抱紧了膝盖,“但是昨天冉冉死了。她死了我才听说…听说人死了就是没有了,永远不会回来,所有人都见不到她,而且不会有什么能让她活过来的办法。她再也没法和我们一起玩了。”
安年察觉到旁边江一竹担心的眼神,思考了一下:“是那样的话,小弦是怎么想的呢?”
江一弦停了一秒,抱着膝盖的手紧紧地抓起了裤子。随后她抬起头来,哭红的眼里露出一股狠意:“冉冉是被原兽杀掉的,还有这里的人,也都是因为原兽才会变成这样。那我…那我就要给冉冉报仇,我也要去杀原兽,要把它们都杀掉!我讨厌这种让人死掉的事情!”
时隔许久之后江桦再次从她脸上看到了这种小恶魔般的狠劲,其中的理由却已经变了,这让人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
“是么,小弦是这么想的啊。”安年缓缓地点了点头,话锋却突然一转,“杀原兽的话,会让很多人避免危险,这是很好的事情。可即使没有原兽,人也都是会死的哦。”
“诶?!”江一弦一下抬起头来看她,嘴张得老大,“所有人…都会这样?!”
“没错。”安年摸了摸她的头髮,“每个人来到这世界上,都会慢慢长大,成年,然后再一点点地衰老直到逝去。被天灾人祸杀死的人只是意外,但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最终都会死亡,这是避免不了的。”
“不能避免…”江一弦的眼睛慢慢睁大了,惊恐万状地挺起了身子,“那…那这么说的话,妈妈你也会死吗?所有人…有一天都会不回来吗?”
“嗯,当然。”安年面对着她笑了,“这就是死亡,是和出生一样必要的过程。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只有一次的体验,来到这世界上都是一个故事,有的故事长,有的故事短,但最终的结局都一样,都是走向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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