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在不同的阶段,都会有不同的想法和心情。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改变,也没有人会永远不变。
当远方的田野间乌云尽散,道人城上方的天空一扫之前数日的阴霾,迎来一场盛大的日出时,整座城中的余烬也渐渐熄灭。街巷之中的北魏军士在清理着尸首,将北魏军士的尸首在城外掩埋,至于那些渐渐堆积起来的南朝军士的尸首,却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置。
萧东煌伤重垂死的消息无法隐瞒,哪怕泗城那边大获全胜的军情已经传来,这些萧东煌的部下心中的阴霾却反而浓厚了起来。
......
更晚一些的时候,行军途中的铁策军大部接到了前方最新的军情。
魏观星在这支铁策军之中的军衔并非最高,但任何机要文件,却很自然的第一时间到了他的手上。
任何人都清楚,除了林意之外,他便是实际上这支铁策军的最高将领。
道人城的失守对于林意和齐珠玑等人是早已预见的事情,然而对于他们这种更为后方一些的军队而言,却是并未有多少征兆。
道人城、和泗城的连续失守,即便对于魏观星这样的将领而言也是心神冲击极大。
按照正常的统军手段,太过不利的军情都会被掩盖下去,以免军心涣散,无法约束。
只是魏观星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将领,这也不是他所喜欢的统军手段。
当这支铁策军例常停下来休憩时,他没有用任何修饰,平静的将最新传递而来的军情清晰的对着所有的铁策军军士讲述了一遍,接着用同样平静的语气告知了自己接下来还是想要带着他们去钟离,然后他开始直接阐述原因。
“为了一些可以永垂青史之类的口号而去送死,在我看来永远是愚昧和可笑的。”
他看着这些面色难看的军士,用一种缓慢却很有力量的声音说道:“我设法成为了你们这支铁策军的将领,一是因为林意是我所见的最大胆和不拘一格的将领,或许因为他注定是很有成就的修行者的原因,所以他也不太在意升官这种事情。但另外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和我一样,不会觉得有些人的命值钱,而有些人的命不值钱。”
“所以对于我这样的老边军而言,哪怕是让军方的那些高官看我更加不爽,我也依旧会找到一些方法,不让我的部下送死。”
魏观星自嘲的笑笑,“对于你们而言,荣誉这种东西,应该也不能和娶房娇妻,生些大胖小子,安安稳稳过些日子相比。如果不是形势所逼,你们也应该不会在铁策军刀口上舔血,不过对于我这样的修行者而言,选择当然会更多一些,哪怕我现在撒手不管而去,应该也可以活得很好,至少隐名埋姓,做个乡间富绅没有什么问题。所以像我这样的修行者,留在军中多少有些追求。”
“以前在军中想着修行,想着凭借自己的能力能够令这世间有所改变,至少改变一些战争的进程。到后来,便简单一些,报仇,不让敌军肆意的横行杀戮,还有就是,以我的性情,若是北魏真打过来了,到时候他们趾高气扬不把我们南朝人放在眼里,什么事情都他们说了算的时候,可能想忍也忍不住。”
“修行者的世界里,也有很多修行者是所谓的避世高人,他们只管在修行地修行,只可惜他们的安稳和高人一等,也是前线的军队打出来的,万一我们前线军队彻底战败了,南朝没了,南北都成了魏,那这些修行者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也是抽刀子干,要么也是夹起尾巴,俯首称臣的做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活法,小时候我也想不到我会成为这样的一名将领,恐怕你们绝大多数人也想不到,你们会成为这样的铁策军军士,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际遇,到了这一步,既然你们是兵我是将,摆在眼前的,我们该做的事情,便是打仗,便是看能不能打胜仗。”
魏观星和以往在边军统军时一样,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刻意的去思索前后的逻辑,和去想这些话到底有没有意义,能否起到好的效果。
在他看来,最真挚的情感和出自自然的话语,便应该最能动人心。
他面前的这支铁策军很自然的安静了下来。
“恐怕现在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觉得我们去钟离城不会有胜机,但我真不是这么想。我对一个人有信心....现在军情没到,但你们知道我在边军的消息还算灵通,我知道有个人正率军赶向钟离,若不是那个将领,我恐怕现在也不会选择去钟离。但因为我知道那个人有多厉害,所以我想在他到来之前能不能守住钟离,这样他的大军到来时,我们多个重要要塞,便说不定能将中山王元英的军队一举堵在这里,然后反剿。”
“可能我们会死很多人,可能我也会死。但我觉得这时候我选择做这样的事情很恰当,当然还有让我有信心的是...我们这支铁策军有很多修行者,中山王元英的大部虽然修行者数量不少,但经过了这么多场战阵,未必有多少优势。”
“我说完了。”
魏观星平静的看向所有人,道:“想要和我去钟离的,就接着走,觉得不妥的,可以回家,不会有任何问题。”
整个过程很平静,就连他此刻说完,整个行伍都没有什么波澜。
没有一个人离开。
魏观星转身,他没有说什么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之类的蠢话,他的目光落在队伍中其中一辆马车上。
那辆马车里装着一具腾蛇重铠。
他现在心中响起的声音,是林意你可不要死。
在他的心中,林意这样极为特殊的修行者,也是能够守住钟离的重要一环。
......
在这列队伍的最后,有几辆始终关着车门和垂着车帘的马车。
在魏观星对这些铁策军军士说完后不久,王平央和往常一样从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中走出,他将一些已经经过处理的药渣和污水倒入道边的水塘,然后又取了些清水,回到安置着那名昏迷不醒的医官的马车。
医官依旧昏迷不醒,似乎瘦了些。
然而当王平央用清水擦拭着他身上一些因为湿热和内气不调而生出的浓疮时,王平央的眼中有了些异样的光芒。
这名医官的额头,比平时明显更烫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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