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两名亲卫再度来到了关押臧洪的营帐。
可这一次,臧洪已不想第一次那般配合,反而怒声叱骂道:“休要想着再让本功曹入那军议受辱,本功曹虽已对酸枣士人失望透顶,然董卓祸乱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本功曹断然不会如韩元嗣那般委身事贼,自污清白!”
想起昨日韩浩前来与他畅谈的一番内容,臧洪说没有反思是不可能的。毕竟,讨董这么一回事儿,就是董卓跟关东士人们争夺权力的一场火并。这道理偏听偏信的话,当然便觉得董卓就是汉室和天下苍生的毒瘤,恨不得赶紧除掉。
但再华丽的谎言也只是谎言,经韩浩一番解析后,臧洪当然也能看得破。
只不过,与韩浩寒门出身不同,臧洪也是官宦世家,而且从小读着儒家经典、深受家庭影响长大起来的汉代人,骨子里和根儿上他就站在了士人这一行列。故而,道理虽然明白了,但情感上臧洪还是无法接受。
更何况,他是真跟公孙昱那种功利世俗、又狂妄胡来之人尿不到一个壶里。
然而,听完臧洪的呼喊,那两名亲卫也没开口。
两人只是对视一眼笑了笑后,其中一名亲卫道:“校尉大人早就料到这一点了。”说罢,他又对着营帐外喊了一声:“你们进来罢。”
臧洪以为公孙昱又派来了几位舌辩之士,可想不到进来的竟还是两名亲卫。而随后这四名亲卫也不说话,直接抬起臧洪就往中军大帐里搬
“放我下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臧洪简直快被气疯了,面对公孙昱他发现自己竟无一点反抗的余地,只能恨恨大叫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那可不行。”领头的亲卫断然拒绝了这个请求,有理有据地言道:“昨日你便向冲撞校尉,幸好提前绑缚住了你的腿。今日校尉特意交代过,不但要提前绑住你的腿,还要封住你的口.”
说罢,这亲卫麻利地又掏出一团绷带,塞入了臧洪的口中:“放心,是干净的绷带,可比昨日程司马几日没洗的战袍上撕下来的破布好多了。”
不听这个还好,一听这个臧洪的脸直接就青了。
可让臧洪脸色由青变白的是,到了中军大帐,臧洪发现那些将校一个个领了军令正鱼贯而出,脸上都是一副大战在即的兴奋和激动。大帐当中,除了那位不时用手摸一下后脑勺儿还龇牙咧嘴傻笑的公孙昱外,就剩下那位对公孙昱怒目而视、冷若寒霜的女将——军议,竟然已经结束了!
看着被四名亲卫抬进来的臧洪,公孙昱也似乎才想起这回事儿。但毕竟眼下已经没事儿了,公孙昱也只能摆摆手道:“辛苦弟兄们了,再把他抬回去罢.”
这一刻,被四名亲卫抬着的臧洪浑身乱扭,面色涨红,嘴里还激愤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公孙昱看臧洪如此激烈挣扎的模样,也觉做得似乎有些太过了,便走到臧洪身前小心翼翼地问道:“臧功曹,你可是有话要说?”
臧洪先是拼命地点头,随后又急切地摇头。
公孙昱疑惑地一把扯出塞在臧洪嘴里的破布,臧洪登时破口大骂:“公孙昱,你把在下当什么了,如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本功曹的确是你手下败将,可败将也是有尊严的!”
公孙昱赶紧一把又将那破布塞了回去,开口道:“别说什么尊严,不就是面子嘛。脸是父母给的,可面子却是自己挣的,你现在都这样了,就该考虑你还有啥价值。要不是我嫌杀了你都可有可无,根本懒得留你!”
说罢这句,公孙昱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要是我跟你一样,早在董卓眼皮子底下不知死多少回了......”
臧洪被气得双目怒突,可现在他为鱼肉,公孙昱为刀俎,他还真拿公孙昱没什么办法。尤其愤怒归愤怒,可仔细想想公孙昱那一套歪理邪说,还真有几分道理。
见臧洪安静了一会儿,公孙昱才又开口:“还闹不闹了?”
臧洪眉头当即就蹙起来了:这什么语气,怎么搞得自己跟无知还撒泼的小孩儿一样?
但臧洪之所以没有自杀,便说明他还是有所追求的。只不过,信念被公孙昱摧毁后,他这时便陷入了迷茫的情绪波动期。此时又被公孙昱再度拿捏住,臧洪也醒悟出来赌气和顽抗,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于是,臧洪痛苦又落寞地点了点头。
公孙昱这才又一把将臧洪嘴里的绷带扯了出来,不过,看那弯曲的手臂,他还是准备随时都塞回去的。
“别这么一副不相信在下的模样,这两日,在下也看出来了,酸枣士人同你为敌,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臧洪叹了一口气,一股肉眼可见的颓靡就覆盖在了他的脸上,随后臧洪开口道:“有酒吗?”
“非但有酒,还有故事。”公孙昱这会儿眼睛就亮了:身为男人,他可知道男人需要酒,意味着什么。
“在下不想听你的故事,只想知道,此番你想要如何对付那些酸枣士人。”臧洪挣了挣身子,又提出了一个要求:“能解开在下身上的绳子吗?”
亲卫当即面露难色,但公孙昱却不在意:平阳公主还在身边呢,而且暗处还有无名,自己其实也能撑上一招半式,臧洪想杀自己也不会那么容易。
终于,待解开绳索,臧洪便开口道:“今日你令那些亲卫带在下前来,其实就是想从在下的神色反应中,看看你对付酸枣士人之策有何纰漏吧?”说到这里,臧洪便喝了一碗酒,面露痛苦地言道:“说说罢。”
公孙昱一摊手,倒有些可有可无的意味:“开完军议后,发现其实也没啥可说的。”
但一看臧洪又有暴走的迹象,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又开口道:“密间传回消息了,桥瑁与孔伷已从酸枣大营分裂出去,在西南一处老林中另设新营。”
臧洪又叹了一口气,接着喝了一碗酒,那意思是公孙昱继续。
公孙昱也不客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打开话匣子道:“酸枣士人当中,也就曹孟德、鲍允诚两个能打。之前我不敢闯营,是还忌惮你的存在,不过现在你也来了这里,我自然便肆无忌惮了。”
“所以,你便打算趁桥瑁、孔伷立营未稳,今夜前去踏营?”臧洪开口,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桥瑁、孔伷皆虚谈之士,你若趁此良机踏营,倒真会一举功成。不过,士人虽无谋,却也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两营也遥相呼应、互为犄角,你莫非不怕踏营时酸枣大营前去援救?”
“这事儿当然考虑过了,所以,我派明正率麾下提前埋伏酸枣大营北侧。待酸枣大营有所动作时,高明正便鼓噪而出,做出奇袭酸枣大营的假象。士人怯懦儒缓、不通军事,一旦遭遇夜袭,必然进退失措、错失良机。”
臧洪闻言,又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酒。
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你用兵狡诈,但也知踏营其实不可能全歼敌军。而新营与酸枣大营相距也不会太远,你纵然踏营成功,那击杀数千人已为极限,其余万人逃回酸枣大营,你便仍要对付五万大军。”
公孙昱一笑,回复道:“这个也想过了。所以我命元嗣和盖元固各引麾下埋伏在两营之间。待新营火起,他们便从左右杀出,收拢溃兵。”
“火起?”臧洪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回想起酸枣西南面的新营就在一片酸枣林中,他不由深深看了面前公孙昱一眼,再度狠狠地灌了自己一碗酒后,咬牙切齿道:“你好毒!.”
公孙昱大笑,一巴掌就拍在了臧洪的大腿上:“什么毒不毒的,说得好好的,怎么还飚起歌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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