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讨董集团里的急先锋,以及董卓眼下最倚赖的心腹。这复杂分裂的两种身份,非但没让王允精神分裂,反而使得他要单纯比董卓将校或者什么士大夫,更完全知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可恰恰因为这样,王允便越发感觉公孙昱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深不可测。或者说,是公孙昱如今表现出的实力,令王允止不住胆战心惊。
从董卓战败一开始,公孙昱好像就完全预料到了今日的劫难,他先发制人地将董卓这里安抚料理好。随后,当长安城中针对他的阴谋渐渐启动的时候,他又不慌不忙地打出了报纸这张牌,牵动着所有人的视线。
最终,待针对他的阴谋完全图穷匕见的时候,他也同时祭出了“祥瑞”这张牌,打得朝廷和士大夫们毫无招架之力。
毕竟,对于最注重正统和民心的朝廷和士大夫阶层来说,公孙昱这张牌完全就是王牌。若朝廷和士大夫不顾脸面仍旧继续对付公孙昱,那撕破脸的公孙昱,完全可以在舆论这片战场上,将朝廷和士大夫踩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更不要说,深受‘天人感应’学说的士大夫们,当中更有不少人已直接被公孙昱这一手打得晕头转向,心中惴惴不安。
再退一步,如今毫无兵权的朝廷和士大夫阶层,在正面战场上也根本不是公孙昱的对手。
剩下的,就只有董卓这里了。
可董卓舍得壮士断腕,就此与公孙昱彻底撕破脸吗?
王允知道,这很难。
对于一个已然失去了雄心壮志,只想在关中一地作威作福的董卓来说,他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公孙昱恰恰就踩在了董卓的底线边缘上,看似事事跳脱轻浮,可却一点都没越雷池半步。
所以,当董卓向他问计的时候,王允也处于犹豫不决的时刻。
幸好,与董卓和董旻这种土鳖文盲比起来,王允饱读经书的优势便显现了出来:“太师,以老臣之见,董将军及李郎中之计皆不足取。”
“苍髯老贼,信口雌黄!”董旻一听这话,当即暴跳如雷。他恨,他真的很恨:为何自己一心为了董家,为了兄长基业,这些人却都不理解他、不支持他!
这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可没待董旻接着让自己的暴躁发泄出来,董卓已然怒喝开口道:“叔颖!岂可如此无礼放肆!子师王佐之才,为我等出谋划策,乃我等之幸也。汝再敢乱言,休怪兄长不讲骨肉之情!”
喝罢董旻,董卓又转向王允致歉道:“子师,叔颖脾性暴躁,切勿见怪。若有所想,尽管道来。”
王允先向董卓谢了一礼,接着又向董旻和李儒歉意一稽,才开口道:“太师,老臣之意,是指董将军之策太过专横。若依董将军之计,那思伯必然如惊弓之鸟,不知太师究竟何欲何为。”
“加之思伯也年轻气盛,骤然遭此惩治,一旦再受奸人挑唆,那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一来,思伯纵无反意,也可能被太师逼反。”
董卓闻言,不由深深地点了点头。
随后,王允又望向李儒,继续开口道:“而李郎中之意,又太过懦弱。思伯是位奇才不假,可向来胆大妄为,不服管束之事,太师也早有体会。”
“如此看来,思伯如今不过一块璞玉。若不经雕琢、磨掉棱角,又岂能光彩夺目,为太师放心所用?”
李儒微眯着眼睛,对于王允这种皮里阳秋的废话,根本懒得搭理。可董卓这种文盲,却最吃这一套,认为王允分析面面俱到,一点都没差。
“说来说去,还不是和稀泥!”董旻这里又忍不住了,开口讥讽道:“说了这么多的废话,你到底有办法没有?”
“叔颖,休得焦躁。”董卓再一次制止住董旻,不过,再望向王允的时候,眼中也是同样的意思。
王允这会儿已成竹在胸,自然不慌不忙:“依老臣之见,此事不宜太过,亦不可太弱。太师既然对思伯不放心,那再试探一番便可。之前,董将军不是劝太师将河东专利产品技术收归朝廷?太师便可就此事,再下一封言辞激烈的钧令。”
说到这里,王允看向董卓豁不出面子的为难劲儿,不由又加了一把火:“太师,如今河东白波贼患已平,思伯又行安抚之策,慰守一方。同时,屯田之业已在河东全面推行,又有天降祥瑞之幸事振奋民心。只让思伯交出专利产品技术来,不过延缓河东一点发展而已。”
“而此举对于太师来说,一来可检验思伯到底是否忠心;二来,太师可将这些专利产品技术推行整个关中,造福社稷。如此一举两得之事,太师只要在钧令当中言明,思伯若真一心效忠,必然会体谅太师苦心。”
这番话落,李儒陡然睁开了他那双毒目,骇然亦羞恼:只有玩毒计的行家,才知道毒计的厉害。
所谓打蛇打七寸,王允这一计当真毒辣到了极点!
李儒何尝看不出,公孙昱这段时日种种所为,就是想要保住他的成果。而且,公孙昱生性悭吝,最恨的就是别人从他碗里捞食儿。而王允这一计看似是在和稀泥、旧事重提,但却非但将公孙昱所有的苦心孤诣全都推翻,更一棍子敲在了公孙昱的七寸,将公孙昱逼入了墙角。
当然,话说回来,公孙昱如此在河东搞风搞雨,李儒赞同不赞同?
当然也是不赞成的。
李儒虽然不敢笃定公孙昱有反心,但他却知道公孙昱是根本与董卓尿不到一个壶。而李儒一直如此纵容甚至袒护公孙昱的缘故,其实就是李儒知晓董卓只有采取公孙昱的治世之策,才能完成平定天下的大业。
按照李儒最佳的想法,是董卓对公孙昱亲之信之,将公孙昱所有的才能都榨干用尽,让公孙昱成为董卓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随后,待这把刀斩尽董卓面前的所有敌人,再行那兔死狗烹之事——这才是物尽其用的狠计!
然而,如今公孙昱在河东才不过折腾出一点点动静,便使得王允出了这等掀锅砸碗、一拍两散的烂主意,分明就是在挑拨董卓和公孙昱相斗!这等毒计,虽不及董旻那等蠢货刚猛暴烈,但却最绵里藏针,扎得人心疼、肝儿疼,腰子疼
最恨的,是王允这番话还最入董卓的心思,李儒一时间竟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论点来。情急之下,李儒只能开口道:“王子师,天将祥瑞于河东,便是上天在表彰思伯在河东所为。你处心积虑令太师与思伯内斗,究竟是何心思?莫非,你就不怕上天怪罪吗?”
“李文优,休要欺人太甚,扰乱视听!”王允以前就是更直愣子,经历生死一劫后,他圆滑隐忍了很多。但对于李儒这个除董的最大绊脚石,他早已恨之入骨,当即也反击道:“河东之地,莫非便不是太师治下?公孙思伯为河东太守,莫非不是太师表奏朝廷所为?以老臣看来,这祥瑞分明就是上天降与太师,太师今日不过顺天而为!”
说到这里,王允越说越激动,看到李儒丝毫无还手之力,他不由有些得意忘形:“更何况,天意虚渺不定,又岂是人意所能揣测的?要老夫说来,这天意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纯属自欺欺人!就算上天有命,太师如今龙骧虎步,纵横一世,即便逆天而行,又有何妨!”
这番话,可谓振聋发聩,说得董卓都不由热血沸腾,忍不住想痛饮三百杯烈酒壮志。
然而,就在这一瞬,众人陡然感觉整个厅堂忽然晃动起来!紧接着,所有人都看到案几上的酒水开始剧烈晃荡起来,心一时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天罚,这是上天震怒了!”田仪最先呼喊了起来,当即慌忙向外逃去:“大家速速逃向外空旷之处逃避躲命!王子师,你诡心乱言,召来此等灾难,却要害我等一同陪葬!”
董卓这会儿也慌了,忙不迭迈动着肥硕的身躯向外奔去。这时候,大地震颤地越来越厉害,堂上的土屑瓦片都开始簌簌掉落,堂柱亦然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更为巧合的是,就在目瞪口呆的王允也堪堪反应过来,开始动身向外逃去的时候,一根堂柱轰然向着他之前所在的席位倒去,直将他难案几砸得粉碎!
“苍天,老夫知道了错了,思伯乃上天赐予老夫匡扶社稷之才,老夫在此立誓,再不与思伯夺利”董卓是战场上魔头,长安城里的煞星。可一个人再残暴,面对大自然的煌煌神威,也只会胆战心惊。
就在董卓这番话堪堪说完之际,众人愕然发现,那剧烈的摇晃感一下便停止了下来。若非庭院外树木七倒八歪,厅堂摇摇欲塌,众人都以为刚才一场地震只是幻觉。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一日后,董卓便接到整个关中大震的消息。算算时间,正好是董卓召集群臣商议对付公孙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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