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客继续向前,语气平静,“不要再耽搁时间,就让本座见识一下,帝宫老四爪的真正手段。”
全身浴血,神情狰狞,两个老四爪对视一眼,知道今日便是期限了。
“既然周先生瞧得起,咱家们当然不好,让先生失望。”
“天蚕经这门法诀,虽然是残缺之人修行,但咱们觉得,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就请周先生指教!”
尖叫一声,两个老四爪身上的蟒袍,同时活了过来,就像是一张大口,一下子将两个老四爪吞入其中。
咀嚼声中,伴随着骨肉撕裂、断碎,两个老四爪被吃的干干净净,于是那蟒袍上的蛟蟒,便真的活了过来,身躯百丈重重落在地上,仰首吐舌嘶鸣不止,眼神暴戾盯紧了中年客。
天蚕经这门功法,就跟蚕吃桑叶吐丝一样,修的便是老四爪身上,穿的这套衣服。修成之后,既是功法大成,一跃而起,成为帝宫中备受尊重的老四爪。
可同样,也是给自己,挖好了取死之道。
一旦与人拼命,就将舍了自身,以精血魂魄为饲,唤醒蟒袍上的蛟蟒,发挥出至强威能。
当然,这般手段,就是一次性。用过之后,老四爪就死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之中。
所以刚才,他们才说什么曝尸荒野,才说什么求得,下辈子投胎的机会。实际上,他们死后根本就留不下尸体,当然也就没有,重入轮回的可能。
中年客周先生皱眉,并非心生不忍,只是想着如此残虐功法,也只有执掌一国气运的帝宫,才敢肆无忌惮修行,而不必顾忌会有孽障缠身。
他今日出手,自然早有准备,何况西荒帝宫中的天蚕经,本就不是什么隐秘之事。看着两条仰天咆哮蛟蟒,中年客翻手向下一覆,就似浩荡荡一方莲叶,便遮盖了这整座天下。
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天下都被镇压,身在此间自是难逃。两条孽蛟蟒凄厉嘶吼,庞大身躯疯狂翻滚、拍打,可地面与空间都稳固万分,丝毫没有破碎痕迹。似有无形之力,镇压了世间一切,便也将它们两个,一并封镇在内。
一颗颗金玉文字,出现在孽蛟庞大身躯表面,看似并不起眼,实则每个都是万钧之重。压的鳞甲破碎,血肉崩裂,强悍无比聂莽身躯,随之变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中年客眼中,露出几分惋惜、不舍,可如今时不我待,他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犹豫。
啪——
一声轻响,他腰间悬挂的一块玉牌,直接变成粉碎。
孽蛟身体表面上的金玉文字,同时大放光芒,烙印进入血肉之中,蒸煮血肉黑雾腾腾,有凄厉嚎叫从中传出。
天蚕经,修的是一身莽服,便似蚕吃桑叶吐丝。可蚕吃的是桑叶,宫中修行有成的老四爪,吃的又是什么?这才是“残虐”二字的真正由来。
两个宫中老四爪,以自殒为代价,召出的两条孽蛟,如今已是濒死,挣扎再多也难逃绝境。不是他们不强,而是中年客周先生,本就是这座帝都中,最恐怖寥寥数位之一。
荟萃楼能够轻动他出手,一来是客人给了足报酬,二来便是他们门路足够辽阔,居然真的能够找到周先生住处,并与之达成约定。
想来帝宫中那位陛下,对于这点,也会感到惊奇,甚至有些失落。毕竟,一开始他也是想着,招揽这位中年客,为西荒再添一颗砝码。
出身中荒神州,虽然是遭遗弃之人,可他的资质、潜力,手掌国运的西荒大帝,自然看得清楚。
中年客,是有资格冲击皇境的存在!
这一切,夜色中的中年客,自是一清二楚。但他并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病榻上的女子,是他“情”字症结所在,亦是他必须要救之人。
一步迈出,似缩地成寸,他身影出现在马车外,中年客神色平静,没有愧疚也无杀意,就这么向前点出。
“保护将军!”
围在马车前的王大头等矿洞边军,早就被眼前厮杀惊呆,一个个面色苍白两股颤颤。可等到中年客飞过来,他大喝一声抽刀出鞘,毫不犹豫跳了出去。
要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只是如今脑海空白,根本来不及转动念头,本能就做出反应。
咱家将军,当
然不能死在这!
至于能不能挡住,冲上去了,又能有几分作用……大王头没来得及想,反正咱们这些边军泥腿子都是贱命,死也就死了,只当回报将军再造之恩。
事实上,的确没啥大用,因为王大头这些边军,虽然是悍不畏死,可没等冲上去,就被震飞出去。吐着血,成了一片滚地葫芦,狼狈不堪是有的,但并不真的致命。
中年客虽背井离乡,成了驱逐在外的落魄人,却还算信守君子之戒,并不肆意妄杀。
当然,若是他要杀之人,则另当别论……正所谓,君子有所谓,有所不为……只看心情。
这话肯定是混账话,却是当年那位小师叔,时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为此书院各位长辈头疼不已,却拿他毫无办法。
毕竟,小师叔才是,书院最强之人,这点是他老师,当年亲口承认。
如果今日,是小师叔在这里,会是怎样的场景?恐怕,根本就不急着动手杀人,而是等着帝宫做出反应,甚至逼出坐镇帝都中的皇境,痛痛快快大战一场,看他手中提剑,能否斩开这座城。
中年客眼神微微明亮,旋即露出一丝怅然,他这一生怕是没机会,再见到小师叔出剑了。
摇摇头,收敛突然发散的念头,他既然不能与小师叔比,那么杀人这件事,还是要尽早。
一念及此,中年客眼眸越发沉凝,点落处手指,此刻泛出光芒。
锋芒毕露,指尖如剑!
马车之前,此时除了车夫之外,再无阻碍。
指落未至,恐怖威压好似江河倒卷,轰然落在心神之上,直欲将魂魄震成粉碎。
车夫脸色更白,眼眸中万分恐惧,却在这一刻,突然消失不见。他眼神认真,看着点来一指,手中长鞭寸寸破碎,竹质手柄中,竟然藏着一把剑。
一剑撩起,便似挑起江河,滚滚剑意如惊涛骇浪,在这一剑之中爆发的酣畅淋漓。
中年客眉头微皱,眼底露出惊讶,似乎没有想到,眼前不起眼的车夫,竟是一绝世剑修。
可一指出手,便是剑已出鞘,再无转圜余地。于是一指去速更快,如闪电一般,与剑尖碰到一起。
中年客眉头皱的更紧,一身宽大长袍,骤然鼓荡而起,像是灌注了大量的气体。他身影向后飘飞,长袖翩翩姿态从容,便似夜间横掠而过的仙人,当真气象不俗。
悄然落地,中年客看着车夫,更确切说是在看着,他手中所持短剑。说短,是因为此剑的确不长,可内部蕴含的剑意,却长到几乎无法统计。
简单说就是,从这边起,到那边落……比天还长!
“这把剑的名字?”
车夫脸色更白,像是洁净的上品宣纸,可呼吸依旧悠长、缓和,“剑名长河,取某条古代大河为根基,以无上神通炼制而成,传承至我手中,已算是有些辱没了它。”
中年客点头,对这句话表示赞同,车夫境界高绝,是世间一等一的绝世剑修强者,可算上他手中剑的话,便的确是有些般配不上。
不是他弱,是这把剑太强,尤其在它放置于西荒帝宫中,以国运淬炼、温养多年后,洗尽铅华锋芒毕露。
沉寂于世数千年,今日一剑出,便是剑气长远,可劈苍天!既是连天都能劈出,又岂会劈不了人?毕竟,中年客周先生再强,也不敢与天相较。
“若你够强,这一剑下,我已经死了。”
中年客转身就走,身体突然摇晃一下,周身骤然裂开无数伤口,鲜血如泉喷射而出,将一身宽袖长袍尽数染红。
强大气息,若大日东升之下,雾气四下飘散,转眼就消失殆尽。
车夫眼中露出一丝钦佩,持剑拱手,“今日胜出,是我手中有剑……周先生走好。”
轰隆隆——
地面震颤,如惊涛拍岸,是帝宫中禁卫,正在急速赶来。走向远处的中年客,一身长袍浴血,便是转身就走,恐怕也走不掉了。
两个老四爪,饲身所化的孽蛟,如今已经死去,尸体支离破碎,只剩余一片狼藉。
空气中,血腥扑鼻。
被震飞出去,吐血受伤却没死的王大头等矿洞边军,挣扎着爬起身来,怔怔看着眼前一幕。
大概没想到
,出场至今不可一世,实力强到没道理的中年客,居然一剑就被斩到如此境地。又或者,是内心复杂着,想不通他们这些泥腿子贱命,为何此时还活着。
车夫深吸口气,口中轻咳,有点点血迹迸溅。使出刚才一剑,他损耗极大,便是一身剑道修为,都为之动摇几分。
想要恢复,怕是要闭关许久,耗费一笔大财。他转身,轻敲车厢,“侯爷,刺客已经毙命,您可安心上朝了。”
马车中,秦宇盯着车门,他神色凝重,丝毫看不出半点轻松。手掌间,原本微凉的白玉,如今变得火热,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石头。
眼前无一物,却好似看到了,那恭敬面庞上,一双冰冷眼眸。
车厢内一片安静,车夫微微皱眉,不知哪里露出破绽,但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便出手就是。
下一刻,车门轰然破碎,没有了之前的大浪滔滔,亦没有了斩开苍穹的无上气势。
短剑长河破门而入,直奔秦宇头顶斩下,其剑身一片漆黑,像是附着了天地间一片夜色。
原来,车夫才是今日,最后的一颗棋子。
之所以刚才杀退了,如日中天的中年客,是因为他很清楚,周先生虽强但在今日,没人能杀死秦宇。因为,他身带西荒忠武侯印,而这印信之中,已被悄然引入香火之力。
所以,车夫斩出了刚才的一剑,断掉中年客的生机,自身付出偌大代价,却也让短剑长河,在这一剑中耗尽了加持的西荒国运,得以恢复真容,能够施展出长河真正之威。
一剑落,可断香火!
秦宇身上,佩戴的忠武侯印信,“啪”的一声破碎,香火之力无形有质,化为一颗气泡。
可如今,正常情况下,便是半皇出手,都可抵挡一瞬的气泡,在短剑长河面前,却真正脆弱如气泡。
剑落即碎,剑锋没半点停顿,落向秦宇头顶,以此剑之锋利,便是主宰也可瞬间灭杀,形神俱灭再无半分生机。
叮——
一声轻响,似锋刃触及铁石,持剑车夫蓦地瞪大眼珠,露出震骇之意。
反震之力如惊涛骇浪,源源不断顺着手臂,轰入到他胸腹之间,一时骨折筋断之声“噼里啪啦”连响不绝。
持剑之手,早已变成白骨,所有血肉崩裂、震碎,继而化为血雾。他翻滚飞出,取出一张符箓,用力撕碎身影瞬间不见。
至于那把短剑长河,则碎成无数块,落在秦宇面前。
只不过断剑并不锋利,反而变得柔软,像是一滩滩落下的水渍,包裹着几块残破碎片,彼此渐渐融合。
杀声震天,自远方传来,不是伴随惊呼,以及重物被击飞之后,重重坠地之声。
秦宇皱了皱眉,站在破碎大半的马车上,两匹拉车的上等骏马,在中年客与车夫对剑一击时,便已经被震成了两滩肉泥。
帝宫禁卫团团围绕,方才离开的中年客,再度被逼了回来,他身上的裂口像是涌泉,鲜血不要命似的喷出。
长袍浸透之后,便淅淅沥沥落在地上,走到哪里都会留下,一连串的血色脚印。
可中年客依旧没有倒下,即便成了一个,四处漏水的破牛皮袋,依旧举手投足将冲上来的帝宫禁卫击飞出去,生死不明。
突然,中年客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秦宇,他眼眸疲倦而黯淡,却没有丝毫恐惧或不甘,有的只是几分平静中的无奈。
“忠武侯,本座就要死了,但我答应了别人,要回去见她一面,便以这块玉为交换,能否让我离开?”
他举起一块墨玉,通体漆黑,近乎浸泡在血液中,却不沾染半点。
秦宇看了此人一眼,点头,“好。”
帝宫禁卫略有迟疑。
秦宇淡淡道:“此事后果,本侯一力承担。”禁卫退下,中年客看了一眼秦宇,笑了笑转身离去。
目送他一路洒血,一路远去,秦宇眼眸之中,露出一丝复杂。
此人,应是秦宇亲眼所见,注定将死的最强修行者。
不入皇境,但距离那一层次,怕也差距有限。这样的人物,居然甘被驱使,将死在今日夜色之中。
吸一口气,平复心绪,秦宇跳下马车,脚踏血迹迈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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