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用不着项家子弟在项康的要求下刻意散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才没过几天时间,秦二世下旨征召第四轮戍卒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下相县的各乡各亭,也马上引起了巨大轰动。
没有百姓不在叫苦,头两轮征召,征召的都是罪官、赘婿、商人和曾经当过赘婿、商人的成年男子,大部分的百姓不受影响,大部分倒是不说什么。第三轮征召,征召的是父母或者祖父母曾经当过赘婿和商人的百姓,被征召的人虽然觉得自己冤枉,逃亡的也很多,可是祖上清白的大部分百姓也可以忍着。然而第四轮征召是对剩下一半的普通百姓下手,无辜的百姓就再也忍无可忍了。
再加上徭役也过重,为了修建骊山陵墓、阿房宫和扩建咸阳宫殿,无数的百姓必须得自带粮食路费到关中当免费苦力,得把全国各地的粮食草料运到咸阳去喂养珍禽异兽,普通百姓早就苦不堪言,这会秦二世又要逼着剩下的一半成年男子到边疆去当兵当苦力,老百姓还能再忍下去就只能叫奇怪了。所以消息传开后,还没等下相各级官吏正式开始征调戍卒,户籍属于左闾的适龄男子就已经开始出现逃亡状况,民间也迅速出现了混乱苗头。
在这样的背景下,项家子弟再把秦二世很快就要征召第五轮戍卒的谣言散播出去后,首先受到谣言影响的下相县东乡一带当然更是人心惶惶,各家各户都是一片慌乱,举凡是家里有成年男子的,就没有一家不是忧心忡忡,生怕家里的主心骨或者主要劳动力被官府强行带走,影响到全家生计,更担心家人被征召后吃大苦受大罪,甚至无辜葬身在苦寒北疆,牺牲于南方瘴烟之地。
期间,尽管乡里的乡啬夫、三老和各亭亭长纷纷站出来辟谣,说朝廷绝对没有下文要征召第五轮戍卒,然而因为秦二世坑爹的戍役徭役征发频率和强度,老百姓却依然宁可相信有,不敢相信无,忧心如焚的百姓们还不断的添油加醋,把谣言传得越来越邪门,也把传播面积扩大得越来越广,不但造成了下相全境的人心浮动,甚至还影响到了周边诸县的百姓民心,民间气氛一片恐慌。
再接着,再等下相县寺正式开始征召第四轮戍卒时,下相民间当然更是混乱到了极点,不愿去边疆吃苦受罪的普通百姓逃跑不断,或是远走异乡颠沛流离,或是聚集山林沼泽,落草为寇,一度被项康和冯仲等人剿灭的马陵山盗匪也因此重现江湖,还迅速发展壮大,规模远超往昔,严重威胁到了下相和下邳两县的社会治安,民生安全。
很是出乎项康铁哥们冯仲的预料,在此期间,明明有着无数提前逃走机会的项家子弟不但一个没逃,几个要被征召到边疆去服戍役的项家子弟,还在项康的率领下主动来到了他的面前,明白告诉他说项家子弟不会让他这个好朋友为难,都自愿跟着他去边疆服戍役,还会尽力帮他控制和安抚戍卒,尽量不让戍卒在途中逃亡,以免连累到负责押送的冯仲。
对此,冯仲除了大喜过望之外,更多的当然是感激不尽,拉着项康和项冠等人的手连声说道:“兄弟,好兄弟,谢谢,太感谢了,大兄我是真没想到你们这么通情达理,不但不让我为难,还要这么帮我。放心,你们放心,只要我们能够顺利回来,大兄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你们,多的不敢说,以后在我的治下,你们就是想横着走都行,大兄我给你们撑腰。”
“大兄,你说这些话就见外了,这段时间你给我们项家帮了多少忙,我们项家人都记在心里的,现在你有事要用到我们,我们那里有袖手旁观的道理?”项康笑着连连摆手,表示不需要冯仲的感谢,又好奇问道:“大兄,这次我们下相要征调多少人去服戍役?东乡这边有去多少戍卒?”
“如果全部征召到位的话,下相县应该是要去一千八百多戍卒,东乡这边应该有五百多。”冯仲如实回答,又说道:“不过兄弟你也知道,逃戍的人太多,真正能够征召到位的,估计也就是六七成,东乡了不起能去三百多人。”
“大兄,那能不能走一个后门,给我的兄弟们都安排成百长和屯长?”项康又问,说道:“我记得戍卒的编制是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五个什一屯,设一个屯长,两个屯设一个百长,东乡这边能去三百人的话,就有三个百长和六个屯长,这些位置能不能优先安排给我的兄弟他们?”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冯仲拍着胸口说道:“其实不用兄弟你说,我也会优先把百长和屯长安排给你们项家兄弟,也有你的兄弟们替我看着那些戍卒,我睡觉的时候才敢合上眼睛。”
“那就这么定了。”项康微笑着说道:“我带兄弟们先回去准备一下,集结戍卒的时候一定保证按时到,到时候就请大兄你费心安排了。”
欢喜不胜的再次谢过了项家兄弟的鼎力相助,冯仲这才稍微的放下心来,知道自己这次押解戍卒北上服役,终于是有几个得力的帮手可用了,能够顺利完成任务的希望也比之前大得多了。然而安心的在亭舍里酣睡了一夜之后,第二天天才刚亮,冯仲就被长得不算太丑的老婆摇醒,说是亭里的亭卒有急事禀报。
“八成又是什么人逃了吧。”冯仲一边披衣起身,一边打着呵欠自言自语的说道:“逃吧,逃吧,反正现在逃是乡啬夫和里典、伍长、什长的责任,和我没什么关系,只要路上别逃就行。”
“冯大兄,你起来没有?快起来,出大事了,出怪事了。”门外亭卒的焦急大喊打断了冯仲的自言自语,接着没好气的打开房门后,还没等冯仲开口质问情况,亭卒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冯大兄,快去社神庙,那里出怪事了。”
“社神庙能出什么怪事?”冯仲打着呵欠问道。
“昨天晚上社神庙那边有狐狸叫,喊什么大楚兴,秦当亡。”亭卒紧张的说道:“还有,今天还有无数的蚂蚁爬到了社神庙的墙上,排成了大楚兴、秦当亡六个字!”
“什么?”冯仲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惊叫问道:“无数的蚂蚁爬到社神庙的墙上,排成了大楚兴和秦当亡六个字?真的假的?世上还有这样的奇事?”
“千真万确!”亭卒大声回答,又说道:“大兄,你快去看一看吧,亭里的人听到消息,已经去了无数了。”
目瞪口呆的看着来报信的亭卒,确认了他的慌张神情不是故意装出来戏弄自己的,冯仲这才大叫了一声,然后连饭都没来得及吃,马上就撒腿往亭里的社神庙跑。结果到得现场一看果然,社神庙一带果然已经是人山人海,正有无数的百姓在聚集议论,还有人在冲着社神庙磕头,比之平时搞社祭时还要热闹许多。
手忙脚乱的推开人群走到近前,才刚往社神庙的墙上看得一眼,冯仲顿时就有一种全身冰凉的感觉——社神庙的墙上,确实正有着无数的黑色蚂蚁在爬动,用身体组成了六个在不断变动的大字——大楚兴,秦当亡!
努力揉了揉眼睛,又向前走了几步,再仔细看了大楚兴、秦当亡这六个大字,再次确认了这六个字是由蚂蚁组成,冯仲不由全身毛骨悚然,身体也忍不住有些颤抖,低声喃喃说道:“大楚兴?秦当亡?这什么意思?难道说,大秦要完了?”
这时,项康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冯仲的身边,低声说道:“大兄,怎么回事?蚂蚁怎么会爬成这六个字?”
“我怎么知道?”冯仲失魂落魄的答道:“难道是鬼神,鬼神让蚂蚁排成了这六个字?”
“大兄,这事开不得玩笑。”项康好心好意的说道:“如果县里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县里过问追查,你第一个跑不掉责任,别说坐牢了,杀头都有可能。”
知道这事有多严重的冯仲赶紧点头,又低声问道:“兄弟,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得赶紧把这事压下来。”项康好心指点,说道:“叫你的人,挑几桶水来,把蚂蚁冲下墙,然后叫这里的人不许胡说八道,这事或许就不会传进县里。”
冯仲慌忙连连点头,又赶紧命令自己带来的亭卒和门客去挑水冲蚁,结果几个亭卒和门客都是魂飞魄散,都说道:“冯大兄,这是鬼神让蚂蚁干的啊,我们如果用水把这些蚂蚁冲了,鬼神找我们问罪,我们怎么吃罪得起?”
“少废话!赶快去挑水!”平时里脾气还算温和的冯仲难得发火,跺着脚咆哮道:“再不去挑水,我现在就治你们的罪!”
招架不住冯仲的一再催促,几个亭卒和门客只好按照命令去找扁担和木桶挑水,期间闻讯赶来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最后几乎整个侍岭亭的男女老少都来到了现场,期间还有无数过于迷信的百姓焚香祷告,祈祷鬼神保佑自己。而当亭卒们把水挑来之后,这些迷信的百姓还站起来阻拦他们浇水冲蚁,纷纷说道:“不能拿水冲啊,这是鬼神作祟,用水冲的话,鬼神不会放过你们,也不会放过我们侍岭亭的所有人啊。”
本来就没胆子得罪鬼神,再被迷信的百姓一拦,冯仲手下的门客和亭卒当然更加不敢上前动手,项康见了大急,忙催促道:“大兄,快浇啊,不然乡里的乡啬夫和三老听说了过来看到这些字,你就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了。”
害怕自己受到牵连,仍然兼着侍岭亭亭长的冯仲只能是赶紧开口,厉声呼喝,逼着自己手下的亭卒和门客赶紧动手。然而项康和冯仲都没有想到的是,被冯仲逼得急了,几个亭卒和门客竟然干脆向冯仲双膝跪下,带着哭腔哀求道:“冯大兄,我们不敢啊,亭卒我们不当了,你家的饭我们也不吃了,可我们真的不敢触犯鬼神啊!”
“没用的狗东西,滚!”冯仲也是被逼得急了,干脆亲自上前拎了一桶水,踹开试图阻止自己浇水的百姓,大步冲到了那些蚂蚁面前,满满一桶水直接淋了上去。
遄急的水流瞬间把蚂蚁冲得七零八落,再也不成文字,然而蚂蚁被冲散之后,内心深处恐惧到了极点的冯仲却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上升起,直接冲到了自己的头顶,身体也忍不住有些摇晃。旁边的项康一看情况不妙,慌忙上来一把搀住冯仲,焦急的问道:“大兄,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你别吓我,千万别吓我!”
“我……,我没事。”
冯仲的颤抖回答并没有收到任何效果,仔细看了冯仲的神情模样,又关心的把手放到了冯仲的鼻子下试了呼吸后,项康突然大声喊了起来,“冯大兄背气了!冯大兄背过气去了!快来人,帮我把冯大兄背去他家里抢救!快快!”
也还别说,项康这个好兄弟确实有点讲义气,在几个亭卒和门客帮助下将冯仲背起后,项康还真的撒腿就往侍岭亭的亭舍冲,从小饱受封建迷信毒害的冯仲则趴在项康的脊背上奄奄一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觉得舒坦,嘴里也不断念叨,“鬼神啊,我是职责所在,我是职责所在,你们千万别缠我,你们千万别找我算帐啊。”
当事人冯仲自己尚且恐慌惧怕成这样,自然就更别说是在旁边围观的侍岭亭百姓了,项康背着冯仲才刚走远,社神庙前马上就密密麻麻的跪满了迷信百姓,拼命磕头祷告不断,侍岭亭墙上出现蚂蚁组成大楚兴秦当亡六个字的消息,也很快就象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就传遍了下相县的各乡各亭,在在普遍迷信鬼神的民间底层引发了巨大的轰动,也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是日,听到消息的乡啬夫和三老等乡级官吏都跑到了侍岭亭探望冯仲,打听具体情况,冯仲则听从了项康的建议,咬死了说蚂蚁只是爬在墙上,并没有组成那六个犯忌讳的字。而乡啬夫和三老虽然都很清楚冯仲是在说谎,害怕受到牵连,可因为事情发生自己治下的缘故,同样不敢把这事向上面报告,心照不宣的帮着冯仲欺上不瞒下,好言安慰了气息奄奄的冯仲几句就告辞离开。
当夜,冯仲依然还是卧床不起,黄脸婆和几个年幼的儿女也一直在旁边哭泣,精神恍惚间,冯仲也不时念起了那六个字,心里说道:“大楚兴,秦当亡?难道说,大秦真的就要亡了?如果真是这样,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冯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自己吓自己的时候,项家子弟当然也都在他好兄弟项康的破烂小院里低声偷笑,称赞项康的锦囊妙计——用六个蜂蜜写成的字就能引发这么大的轰动。而当项家子弟又问起下一步的计划时,项康答道:“下一步最重要的,是得想办法在东乡戍卒集合那天,把周县令从县城里引到侍岭亭来把他拿下,这事如果得手,我们就有希望抢在下相县寺做出反应之前,直接拿下下相县城。如果不能,我们的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怎么把他引来?”项庄问道。
“我得再想想。”项康答道:“我已经想到了几个办法,但把握都不是太大,所以我得再仔细想想,看什么办法能有最大的把握把他引来。”
知道玩脑子谁也不是项康的对手,项家子弟便一起把嘴巴闭上,等待项康想出办法,而项康盘算再三后,突然向自己的族侄项它笑了笑,说道:“项它,这次得委屈你了,委屈你生一场病。”
“季叔,你让我生病?让我生什么病?”项它莫名其妙的问道。
“不管是什么病都行,只要是去不了边疆的病就行。”项康微笑着说道:“然后我去县里见周县令,就说我愿意替你去服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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