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作美,子婴终于做出抉择的第二天,同时也是子婴能够再一次的这一天,雨雪阴湿了多日的关中一带突然天空放晴,好些天不见的三足金乌钻出灰暗云层,慷慨的把明媚阳光照射到关中大地上,虽然时值深冬气温还低得厉害,却也让人大为神清气爽。
这一天,上午的巳时还没过半,几乎等同闲职的汉军乐府令陈宗正就已经办完了当天的所有公务,象往常一样的闲了下来无事可干,见他无聊,部下倒是好心建议他召集汉军乐府里的唯一一支舞队演练舞蹈,既打发时间,又顺便检查一下舞女们平时的练习情况——当然也顺便欣赏一下舞女们的婀娜身姿和漂亮脸蛋。
确实无聊,又不想彻底当一个米虫俸禄小偷,陈宗正一度想要答应,然而转念一想之后,陈宗正却摇了摇头,说道:“改天吧,本官今天家里有些事情,想先回去,改天再排练舞蹈吧。”
陈宗正当然没有说实话,他家里并没有事需要他回去亲自处理,陈宗正只是突然想起,今天恰好是子婴能够出门到药市亲自采购药物和向民间医工交流医术的日子,又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时刻思念的末代秦王子婴,所以陈宗正才临时做出决定,打算再去远远偷看几眼自己心目中真正的大秦之主。
乐府是项康为了敷衍礼仪和收集保存民间乐章而保留的清水衙门,因为太过不够重要的缘故,为了节约钱粮开支,项康干脆连乐府丞这个职位都没有设立,身为乐府令的陈宗正当然也就能够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独自做主,所以陈宗正也只是随意吩咐安排了一下工作,然后就先行归家更换便装,尽量做了一些化装,领了自己一个信得过的仆人赶往上次与子婴见面的市肆等候。
…………
“哎哟,太无聊了。”
也是凑巧,陈宗正出门前往市肆的时候,汉军杂号将军章平的家中,事实上的国舅爷章直先是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发出了一声无聊到极点的抱怨,然后又咂巴着嘴盘算,“今天没有差事,去那里打发时间呢?射猎?快中午了,去也玩不了多久。要不到女闾(妓院)去耍耍?时间太早,如果被老翁知道,少不得又要挨骂,算了吧。”
琢磨间,章直心念一动间,也突然想起了今天恰好是子婴能够出门的日子,还马上生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暗道:“要不去悄悄看一看?如果有机会抓到那个逆贼的真凭实据,本公子不但可以立下大功,以后也可以公开我的身份了,再加上荇妹那层关系,想不飞黄腾达都难啊。”
有了这个念头,正着急立功表忠的章直也没犹豫,马上就换了一身平常百姓的装束,找了一个借口独自出门,在上司并没有要求参与的情况下,自行赶来了子婴每次出门都必到的那个咸阳最大药市。
…………
再来看一看陈宗正这边的情况,顺利到得目的地时,因为天气突然转好的缘故,咸阳最大的这个药市明显要比平时热闹一些,到处可见从关中各地赶来的药商在市肆中买药卖药,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各样的交谈声音也随处可闻,受温度影响,一些商贩伙计还在市肆里生起了许多篝火取暖,为了省事还把一些卖不出去的草药残渣也倒进火中,弄得本就药味弥漫的市肆更是草药味道刺鼻。
汲取了上一次的教训,陈宗正先是故意向药商买了一些羌地产的枸杞,还有可以调味或者充饥的大枣,装出了是来买药的模样,然后才在市肆里随意找了一堆篝火,站到旁边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耐心等候子婴到来。
在这个期间,陈宗正当然也有留心他此前发现的那个神秘药摊,还是在看到那个药摊一切如故之后,摊主也还是原来的人,陈宗正才放下心来,知道子婴和外界联络的这条渠道没有被汉军发现,仍然还在保持正常运转。
“小心,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为了大王,你一定要小心保重,千万不能让逆贼发现你。”
陈宗正心里正暗暗说这些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看到了一个依稀熟悉的身影,再仔细看清楚那人的模样时,陈宗正不但赶紧低下头去,还稍微转身背对那人,因为陈宗正已经清楚认出,那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此前曾经两次纠缠试探过他的章直章公子,害怕又被居心叵测的章直缠住,陈宗正当然不愿和他见面。
除此之外,陈宗正心里还多少奇怪,暗道:“他怎么又来了?上次他来这里是找我,这次是来干什么?难道他知道我来了这里?”
还好,火堆旁人多,行人来往不断,章直似乎并没有发现陈宗正的到来,东张西望着逐渐走进了市集深处,陈宗正悄悄松了口气,本想乘机远离章直,然而脚步刚动间,陈宗正却又觉得不妥,暗暗盘算道:“不行,今天恰好是大王出门的日子,这个居心不良的小竖子又故意穿成了这样来这里,搞不好就是冲着大王来的,我如果不防着点他,这个小竖子如果搞出了什么事,只怕会对大王不利。”
仍然还是凑巧,陈宗正的目光移动间,又恰好看到了自己带来的心腹仆人,而更凑巧的是,这个仆人还正好不是陈宗正上次带来在这里和章直见面的仆人,被章直认出来的可能很小,陈宗正心中暗喜,忙附到了仆人的耳边,指着章直的背影低声吩咐道:“你去跟着那个人,看看他在这里做什么说什么,如果有什么发现,马上就过来向我禀报。一会我在市集的西南角那边等你。记住,小心别被他发现。”
仆人答应,赶紧悄悄跟上了章直,陈宗正则耐心等到章直走远,然后才背对着他行向市集的西南角,一边继续潜伏在人群中,一边等待仆人回来答复和子婴到来。
章直这边,虽然也临阵磨枪接受了一些细作眼线的培训,但因为这一次不是出门和上线联系的缘故,用不着害怕被人跟踪发现,章直的警惕性自然大为降低,所以也楞是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悄悄跟上,一个劲的只是在人群中乱窜,寻找可能已经提前到来的子婴,还有其他的可疑情况。
也还别说,章直还真有收获,随意乱转间,章直的眼睛也是突然一亮,无意中看到了一个自己在董述身边见过的同僚,忙快步迎了上去打招呼,说道:“范大兄,真巧啊,你也来这里买药?”
被章直称为范大兄的同僚扭头,看到章直后先是脸色微微一变,然后马上装出了一副亲切笑容,说道:“王兄弟,是你啊,快快,跟我走,带你去看药去。”
言罢,范大兄拉起章直就往人多的地方走,然后还是在走到了一辆无人看管牛车的旁边后,范大兄才极没好气的低声喝问道:“你怎么来了?我记得,董领军没叫你参加这次的行动啊?”
“是没叫我,我自己来的。”章直嬉皮笑脸的回答道:“闲得无聊,又知道今天是那个逆贼出门的日子,所以就过来看一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发现。”
“章公子,算小人拜托你了,快回去吧。”范大兄赶紧说道:“我们今天的行动非常关键,你又是负责出面和逆贼联络的人,如果被逆贼的人把你给认了出来,我们搞不好就会得前功尽弃。”
“不会。”章直毕竟没有太多经验,随口就说道:“逆贼那边就王明匹夫认识我,我已经确认过了,他没来。”
“章公子,小人求你了,别坏我们的大事。”范大兄愤怒下声音有些提高,说道:“王明匹夫认识你,就等于他那一边的暴秦余孽全部都认识你,你敢担保你不会被他们的人发现?还有,市集上这么多人,你敢担保王明匹夫真的不……,别说话!”
说到这里时,范大兄突然打住,一边要求章直闭上嘴巴,一边无比警惕的回头去看一个突然走近自己和章直的陌生人,也还好,那陌生人只是从他和章直的身边走过,手里还拎着两包干荷叶包着的药材,范大兄这才松了口气,忙又向章直低声问道:“见过这个人没有?”
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没有什么印象,章直摇了摇头,范大兄又松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章公子,求你了,快回去吧,别误了我们今天的大事。”
见范大兄再三催促,章直无奈,也只好点头答应,然而就在章直准备离开的时候,市集门前人头涌动间,范大兄和章直都十分熟悉的子婴马车恰好来到了这个市集,范大兄见了叫苦,也只好改口说道:“来不及了,这个时候走你更容易被发现,自己想办法尽量藏进人群,千万不要被逆贼的人发现,去买些药拿在手里,争取不要让人注意到你。”
章直赶紧点头,还真的随便找了一个药摊糟蹋项康给他的俸禄,范大兄也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低声着抱怨着章直的没有经验,小心注意子婴等人的一举一动。
这个时候,子婴也已经在韩谈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踏足到了曾经全部属于他的咸阳土地上,自愿追随子婴隐居的前秦宫廷小丑袁旃也和以前一样,一进市集就表演各种杂耍和可笑动作哗众取宠,而与前几次不同的是,为了掩人耳目,子婴这次还特意把自己的侍医舒文也带来了药市,让他陪着自己挑选药材和向民间医工讨教医术。
在这一刻,无数双眼睛当然都集中到了子婴一行人的身上,陈宗正更是立即就泪花模糊了眼睛,情绪过于激动间,陈宗正竟然还忘了自己要在这里等待跟踪章直的仆人答复,下意识就抬步走向了子婴等人所在的方向,想要在更近距离里看清楚子婴现在的模样。
子婴的神情也和以往一样温和敦厚,领着精通医术的舒文在市集上一边随意走动看药,一边有说有笑和舒文讨论更种医术,由汉军方面安排给他的几个随从也亦步亦趋,小心跟随在他的左右,靠杂耍逗笑吃饭的袁旃则照例负责吸引眼球,和子婴一起掩护一直不声不响的韩谈存在。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子婴等人当然没有急着靠近那个神秘药摊,还有意无意的尽量避免过早靠近那个神秘药摊,陈宗正也因此得以躲藏在人群之中,抹着眼角悄悄偷看子婴,心里也和上一次一样不断呼唤,“大王,臣下在这里,臣下就在这里啊!臣下劝你投降,真的不是臣下卖主求荣,是臣下为了让你保住性命,留住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才那么做的啊!”
仍然还是凑巧,悄悄尾随着子婴等人随意走动间,陈宗正再一次在一个带蓬药摊的背后,突然看到了章直那张熟悉的面孔,再赶紧低头时,陈宗正也猛然想起之前的事,暗道:“糟了,我怎么忘了派人跟踪他的事?”
想到这点,又注意到自己的仆人没有在章直身边,同时害怕距离过近会被章直发现,陈宗正只能是赶紧悄悄溜回了与仆人约定的位置,结果到得市集的西南角时,仆人还真的已经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陈宗正终于回来,仆人忙迎了上来,低声说道:“大人,你到那里去了,叫小人好找。”
“刚才有点事走开了。”陈宗正随意回答,又随口问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回禀大人,那人和另外一个男人在市集上偶遇,还有跑到了没人的地方单独说话。”仆人低声回答道。
“说了什么?”陈宗正赶紧问道。
“距离太远,他们又太小心,没听到详细。”仆人如实回答道:“小人只是隐约听到了他们骂什么王明匹夫,好象还有暴秦余孽这几个字,然后小人就被他们发现了,好在小人马上走开,应该没有被他们察觉在故意偷听。”
“王明匹夫?暴秦余孽?!”陈宗正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追问道:“确认没有听错,他们真的在骂王明匹夫?暴秦余孽?”
“回禀大人,应该没有听错。”仆人答道:“小人也就听清楚了这几个字。”
“为什么?”陈宗正彻底呆住,在心里惊叫道:“章直小竖子,为什么在骂王大兄是匹夫?为什么会象关外的逆贼一样,骂什么暴秦余孽?这个小竖子上一次不是说,他是一个没有忘记大秦的关中秦人,还认识许多要帮大王复国的热血秦人吗?为什么还说出这样的话?还有,他们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会骂起了王明王御丞?”
回忆起了章直之前两次纠缠自己的前后经过,又联想起王明上次也和自己一样,提前收到消息来这里等候子婴,还有王明绝对还忠于子婴这点,陈宗正不由顿时就有一种如坠冰窖的感觉。再接着,几乎是下意识的,陈宗正又向自己的仆人吩咐道:“把你跟踪他的情况,仔细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仆人应诺,赶紧又回忆着把自己跟踪章直的情况对陈宗正仔细说了,而当他说到那位范大兄把章直叫做王兄弟的时候,陈宗正又赶紧打断他,问道:“你听清楚了,那个陌生男子,是叫他王兄弟?”
“大人,听清楚了,那人说得很大声,小的绝对不会听错。”仆人自信的回答道。
“他明明姓章,那人为什么要叫他王兄弟?”
陈宗正的心里更是起疑,再联想到汉军也有可能派遣眼线秘密监视子婴等人这点,陈宗正的心里自然更是打鼓,暗暗说道:“如果这个人是汉贼的眼线,章直小竖子还和他在一起骂什么暴秦余孽,那岂不是说,章直这个小竖子,其实也是汉贼的人?如果真是这样,章直小竖子前两次来策动我复国,还要我介绍能够和大王取得联系的人,就……,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凭借各种细节推理,得出了这个危险结论后,陈宗正除了全身微微颤抖之外,又马上在心里说道:“不行,不管冒什么样的风险,我都要向大王发出警告,提醒大王防着这个小竖子!不然的话,不但我们大秦忠臣一个都跑不了,大王本人也会受到牵连!”
陈宗正也有这个机会提前向子婴等人发出警告,当他重新回到子婴一行人所在的附近时,正好子婴等人也已经走到了那个神秘药摊的附近,乘着子婴拿着一味罕见草药向舒文请教药性药理的机会,身穿便服的韩谈还悄悄的离开了子婴等人身边,有意无意的靠近了那个神秘药摊……
“机会!”陈宗正心中大喜,暗道:“韩中令绝对可以信得过,也一定知道大王的真正情况,我只要把情况告诉他,他一定会马上明白!”
注意到韩谈的不止陈宗正一个,在人群中东躲西藏间,章直恰好也来到了这片区域,还甚是机警的注意到悄悄离开子婴身边的韩谈,也即便不认识韩谈,就马上生出了疑心,暗道:“看穿着,这个匹夫,应该不是我们汉军的人,他故意走远想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