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一人挥挥手,老妪就懊恼地放下背篼,把宋潜抱了出来。
宋潜心里有些慌,没有人教他修炼,在这样的大人面前他毫无自保能力,气势就有些弱。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甚至还整理了一下仪容,不让自己的狼狈展露在人前。
对面的人眼睛就是一亮,一个被往废了养的孩子,能够从书上,从别人的言谈中,从细枝末节处,学得冷静自持,永远谋定而后动,实为不易。
对于整个家族而言,要发展,这样的少主才更值得推崇。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二公子,您就是您阿爹阿娘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宋潜心中狂跳,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言多果然必失。
他一个人在静室里嘀嘀咕咕,虽然是在说服自己,但却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
他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那人又笑了,“想知道你哥哥为什么比你受重视吗?”
以前不知,现在却知了。
宋潜的道行到底还浅,一下子就被老狐狸抓到了表情的破绽。
“你知道了?很好!”那人绕着宋潜转圈走,“你哥哥是你阿爹阿娘的儿子,你也是,凭什么他就是天然的少主,而你却只能成为你哥哥脚下的泥?你心里服气吗?应该是不服气的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蛊惑,“你和你哥哥都是天之骄子,但你们的生活从方方面面来讲都是不同的,你每天必须走到致用斋去,跟普通的家族子弟一样听学,而你的哥哥坐在静室里,就有先生上门教导。
“你的吃食份例从一开始就比你哥哥少了一半。惊讶吗?我没说错,确实是只少了一半。每天的点心,你哥哥是八碟,你是四碟,但你每天面前摆着的却只有一碟,奇怪吗?一点都不!侍从们都是看主子脸色行事的,你阿爹阿娘都不把你当回事,他们自然有胆子糟践你!
“这样的日子从你记事起就已经在过了,你还想继续过下去吗?从小当一个被人瞧不起的孩子,长大了当一个窝窝囊囊的普通族人,你甘心吗?明明你的天赋在你哥哥之上,天予弗取,反受其咎[1],少主之位该是你的,你就应该拿回来,而我们,会帮助你拿回来。”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宋潜在心里这样说。
《礼书》中写过,立嫡立长,家族方可永固,礼乐崩坏,才是乱家的根本。
兄长占了嫡,占了长,他就是天然的少主,这个无可争议,他宋潜也不会去争。
他所求的,所要的,不过是父母多一点关怀与温暖而已。
他心中思量着该怎么拒绝才不会激怒对方,脸上却猛然一痛,耳边响起清脆的巴掌声。
他被打懵了。
他抬头看去,就对上了母亲暴怒的双眼。
那一巴掌竟然是母亲打的!
“你这个孽障!”
宋桢看着儿子通红的小脸,已经慢慢肿了起来,心中特别不是滋味,“不要急着生气,或许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心颖推开宋桢,指着宋潜,眼中翻腾的竟然全是厌恶和恨意。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要是没那个意思,这些人会找上他?!让他从我的眼前消失,立刻马上!我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我的阿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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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潜长身而立,眸子深不见底,像是择人而噬的幽潭。
宋泺呼吸一滞,心脏麻麻的感觉从胸腔蔓延至全身,在后背和胳膊上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一个万事不管的吉祥物而已,这一次为何如此较真?
他心中有了惧意,气势先弱了下去,再也说不出硬气的话,“宋宁音的治疗费用由我宋泺一力承当,另外该有的营养费以及伤害赔偿,也一分不会少。”
只提钱,却一句不提宋传应受的惩罚。
宋潜眼中就有了几分凌厉之色,袖袍无风自动,他抬手一招,清冽的剑鸣声响起,一柄黑鞘黑柄的剑从袖袍中飞出,落入他的手中。
他手握剑柄,微微用力,清凌凌的纯白剑光便脱离剑鞘的束缚,直指宋泺,剑随心动,剑光暴涨,刺入了宋泺胸口。
他抖了抖袖子,一个钱袋子落入手中,他抬手将之丢到宋泺面前,“可以吗?”
宋潜眼中的情绪尽退,无悲无喜,无怨无怒,看着宋泺就像是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斩念!
一剑出,便心无杂念。
宋泺怕了,这种状态下的宋潜根本不会顾念同族之谊,他有种感觉,只要他说可以,那么宋潜就会杀了他,再给他家一笔抚恤金。
事后,他家还没处说理去,谁让他亲口说可以的呢!
然而他要是说不可以,那可就自打嘴巴了。
他儿子将人逼入天尸海,无异于害人性命,他前一刻还想用钱私了,后一刻就说这种行为不对,他拉不下这个脸。
他一脚踹在宋传的屁股上,“都是你这个孽障惹出来的事!”
宋传看见三尺剑芒,才知道怕了。
他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重光君,我不是故意的!最开始我只是想跟宋宁音开个玩笑而已。”
宋潜挑眉,似乎在分辨宋传所言的真伪。
宋传感觉到宋潜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更加不敢停了,连珠炮似地说:“宋宁音有个那样的娘,同修都不喜欢她,那天她从我身边经过,我伸手推倒了她,同修们立刻围拢过来。
“我从来没受到过这么多人的关注,真的,在家里,我活得跟个透明人一样。我太喜欢这种感觉了,万众瞩目的。我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宋宁音,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欺负过宋宁音,可我也发现,同修们看我的眼神渐渐的与之前也没什么不同了,我有些烦躁。一出兰室,正好看到宋宁音,我冲上去,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高高低低的惊呼声从四周传来。
“我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就是这种感觉。我拖着宋宁音就朝致用斋的后花园走。花园里有一个荷花池,是死水,还养着锦鲤,水青青绿绿的,并不怎么干净,我用装了一瓶子池水,又抓了点土、杂草什么的东西丢进去,摇匀,逼着宋宁音喝下去。
“打那之后,同修们都开始怕我,看到我来了,全都自动站到路旁给我让路。他们几个,就是在那之后自动靠上来巴结我的。我太喜欢这种感觉了,欺负宋宁音就像有瘾似的,根本停不下来。但是重光君,我最开始真的只是随便开个玩笑而已。”
但,你的玩笑却让宋宁音丧了命。
宋潜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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