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落蛮给方家七公子治伤的事情和当年袁氏凌云阁的事情在民间是传得沸沸扬扬的,而且,当初苏洛蛮在凌云阁勾了马夫的事,也一并被提起,虽说当时都已经澄清过,可百姓只图嘴上过瘾,哪里会管事情是真是假?街头巷尾,袁氏被频频地提起,大家也都在说,宇文啸之所以恶名昭彰,就是因为年少的时候看到自己的母妃背叛自己的父王,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性格被扭曲,变得残暴不仁。
这些流言蜚语,在一天之内,席卷整个京城,肃王府里虽然人人都听到了。
肃亲王气得肺都炸了,每隔一段日子,这件事就要被提起,他知道是褚家的人故意在外头说的,这些年用舆论压制他,压得他抬不起头来,是他们一贯的手段。
但对这些流言蜚语,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每一次都是等大家说厌了,自动平息,但这一次他有些耐不住暴躁的性子,因为和褚家已经闹翻,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招来苏复,叫苏复想办法去平息外头的流言。
苏复哪里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敲锣打鼓地出去说袁氏当年是被冤枉的吗?拿得出证据来吗?
他支支吾吾半响,摊手,“卑职无能,没有办法。”
肃亲王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臭骂,骂完之后,叫他封锁消息,像以前那样,一个字都不能传到世子的耳中去。
他唯一庆幸的是,往日把宇文啸保护的很好,不曾被这些流言蜚语伤害他。
肃亲王这样想实在是自我安慰,事实上,这些年就没能瞒得过宇文啸,这一次宇文啸和落蛮也都听到了,对于这种事情,一般都是选择冷处理,不会去管,因为越是发声越会发酵得更大。
但宇文啸可以做到不管不顾,袁家却不能。
袁家一直都不能,这些年,袁氏的死就是像噩梦一样笼罩在袁家每个人的心头,袁家自打老侯爷到如今,家族里所有人子孙,不管男的女的,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整个家族自打老侯爷下来,战死沙场的有八人,他们的家族荣誉,不容任何一丝诋毁。
袁氏的死,成为袁家唯一一个污点。
而他们分明知道袁氏是枉死的,是冤死的,他们没有任何办法,他们这些年也没有放过寻找证据要证明袁氏是清白的,但是,当时没能追查出来,事情一旦过去,证据就被掩盖,销毁,且他们始终着眼于肃王府里的人,甚至连肃亲王都曾怀疑过,就是没把箭头对准褚家。
不过,就算对准褚家,他们也不可能找到证据,褚家本来就功于心计,他们满府武将,行军打仗,运筹帷幄都可以,唯独这内院里的弯弯曲曲,愣是不能琢磨透。
当年那马夫已经被杀死,在王府里下毒的人在事成之后撤出了王府,他们如何能追查到?当年的独孤嬷嬷是袁氏的陪嫁姑姑,但当时独孤嬷嬷为了维护宇文啸,也被袁家人憎恨,他们压根不会问独孤嬷嬷一声。
十几年的怒气积压在心头,昔日里不会来王府找肃亲王和宇文啸的麻烦,可现在宇文啸就在兵部,就在袁侯的眼皮子底下,袁侯怎还能压得住怒气?
所以,翌日当宇文啸回了兵部之后,他破天荒叫了宇文啸到尚书房中去。
宇文啸心里有数,到了尚书房之后,谨守下属的礼仪,“下官参见尚书大人!”
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而来,砸在了宇文啸的额头上,那东西跌落在地上,宇文啸低着头,一行字映入眼底,面容瞬间有些僵冷,便觉得额头有温热的血液往下滴,一滴一滴地落在那牌位之上,鲜红染进了字迹的里。
那牌位写着“爱女袁霁之灵位”,七个大字,铁画银钩,一笔一划所用的力如同刀斧所砍出,力度深刻。
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弯腰下去,慢慢地捡起来,手指执着宽袖,慢慢地细心地擦拭着上头的血迹。
而他额头上所流的血,却是浑然不顾。
袁侯的声音,劈头骂了过来,裹挟着狂怒与憎恨,“狼心狗肺的人,怎堪进兵部为官?若不是圣上旨意,你来第一天,本官就把你撵出去了,今天用你母亲的牌位,让她来好好教训你,问问你,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可有半点后悔?”
宇文啸抬起头,血沿着眉心往鼻梁往下渗,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用澄明的眸子看着袁侯,“后悔什么?”
袁侯冷冷道:“后悔你当日在凌云阁的所谓大义灭亲,后悔阻止袁肇为你母亲复仇,后悔这些年和杀母仇人母慈子孝,对着你母亲的牌位,你说。”
宇文啸唇瓣轻勾出一抹淡冷来,眸子凝望着牌位上的字,沉默了半晌,缓缓地道:“当年,我没有故意喊那一声,阻止大舅舅杀褚氏,是因为褚氏对此事完全不知情,不能枉杀无辜,更不能连累袁家的人,至于我与褚氏这些年很疏离,并未有外人所说的那样母慈子孝,大人信吗?”
袁侯怒火灼红了眼底,“你不是故意的,那你为何要喊?你当时不是三岁小孩儿,你已经十一岁,你有足够的分辨能力,能清楚知道当时的情况,就算你不是故意喊那一声,你也可以在所有人进来之后为你母亲辩解,但你为何没有?你说褚氏是无辜的?你有什么证据?当时在凌云阁的时候你何等的糊涂,为何到了袁肇去杀褚氏的时候,你却又忽然清醒过来确定褚氏是无辜的?你但凡能解释清楚这一点,我也能接受你的说法。”
宇文啸在他怒目盯视之下,无法解释。
他解释不通,事实上如今回想起当年的事,他脑子里也始终有些模糊。
见他沉默,袁侯心头是又悲痛又愤怒,他是袁霁的亲生儿子,按说袁霁死后,袁家的人都该善待他,但他是没了心肝的东西啊,畜生不如,伤透了大家的心,如果不是他,袁霁不用死,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自尽而亡,他什么都没做啊。
这死寂一般的沉默,袁侯到底是伤心透顶了,冷冷地道:“你母亲在天之灵,不会原谅你,你滚吧,不要被我抓住什么把柄,否则我会把你赶出兵部。”
宇文啸抱着牌位慢慢地转身,身后传来袁侯冷酷的声音,“把牌位放下,你没有资格碰!”
宇文啸凝滞了一下,低头凝望着牌位,再慢慢地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再看了一眼,转身出去。
门在外头被拉上,袁侯压住胸口,狂怒过后,是摧折心肝的痛楚,喉头一阵腥甜,他强行运气压住这一口鲜血,没有吐出来。
他看着女儿的牌位,痛心疾首,“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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