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得大运河的天然便利,漕运和盐务养活了无数人家,也造就了很多富可敌国的大商贾。自从变卖了那块有机玻璃之后,李乙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虽说已经有几百两银子的身价,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终究得做个长久的营生。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很直接的就把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了三百多年以后的苏子朋:
“我想用这四百两银子做本钱去贩运私盐。”
“凭你一个人也能贩运私盐么?”
“一个人自然不行,我也认识十几个苦哈哈的兄弟,纠集起来颇有些人手。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贩盐的窍门,想来也是能赚钱的。”
贩运私盐再怎么暴利,也比不得用有机玻璃之类的工艺品冒充珍惜宝玉更能赚钱,所以苏子朋对他的这个想法并不怎么上心。看到李乙丑说的那十几个兄弟之后,马上就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
李乙丑毕竟势单力孤,天翻地覆的时代变革马上就要出现,也该有自己的班底了。
很快就写好一张字条:““十几个人?都可靠么?”
“虽不敢说是过命的交情,也相知甚深,绝对可靠。”
“也好,就以这十几个为班底开始吧。”
班底?什么是班底?李乙丑并不大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不过苏子朋的认可还是还是给他增添了不少信心。
连三百多年以后的苏子朋都认为此事可为,贩盐事宜虽然八字还没有一撇,李乙丑却早已经信心爆棚,马上就开始着手准备。
腊月二十六,戊戌。
太白楼。
醉仙阁的雅间里已经排开了一桌酒席,李乙丑和十二个短衫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
这十二个人,全都临近的街坊,和李乙丑一样,都是日子过的紧巴巴的穷苦人。
虽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荤腥,见到桌子上的鸡鸭鱼肉之时都忍不住的食指大动,却全都忍着没有动箸。
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基本上全都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苦哈哈,李乙丑突然把大家召集起来,又摆了这么丰盛的一桌,肯定事出有因。
这一群人当中,在河道衙门当值的张三哥年纪最长,也最稳重,看着谈笑风生的李乙丑,小声问道:“这太白楼的酒肉可不是咱们这种人能吃得起的,这么一桌差不多够我那一家子半个多月的嚼裹了。乙丑你把大家伙召集到这里来,必然是有大事。”
李乙丑呵呵一笑,端起酒杯道:“也没有甚的大事,只是因为要过年了,想和兄弟们聚一聚。都别看着了,把酒杯端起来。”
聚一聚?包括你李乙丑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穷的叮当烂响的穷鬼,平时相聚之时能有一壶糠酒半碗盐豆已经算是不错的酒食了。今天却在太白楼大摆酒宴,满桌子都是鸡鸭鱼肉,酒壶里装的是正宗的花雕,若是真的无事怎会摆这个排场?
“真心是无事,就是想问问各位过的怎么样,”李乙丑当先把杯中酒喝了个底朝天:“这一年来,兄弟过的还好吧?”
既然李乙丑已经开喝了,众人也就不再客套,纷纷举杯豪饮。
只一杯美酒落腹,于李乙丑同住一条胡同的钱富贵就发出了惬意的呻吟:“啧啧,原来花雕是这个味道,果然比糠酒强一百倍,怨不得有钱人都喜欢喝呢。”
在感叹着花雕的美味之时,钱富贵又忍不住的抱怨起来:“我家是什么光景也就不必多说了,今年实在是恓惶的不行。八月里老娘过世,根本就没钱办丧事,只能用一卷芦席给老娘送终……”
对于任何一个家庭而言,养老送终都是千秋大事,没有给老娘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始终是钱富贵心头的一块病。说着说着眼眶中已经显出了一抹水光,有些呜咽的说道:“我那含辛茹苦的老娘啊,一辈子都没有享过福,到了最后连副寿材都没有,都怪我没本事……”
说起伤心事,众人都忍不住的抱怨起来,在码头上做力夫的周六斤更是满肚子苦水:“我都已经二十一岁了,连个婆姨都巴结不上。好不容易有媒婆登门,那女家却要六缗钱的彩礼钱。直娘贼,老子连一缗钱都拿不出,干脆打一辈子光棍好了。只可惜了我的爹娘,想抱孙子想的都要发疯了。”
“你们这些算甚么?开春之时我借了七百个印子钱,利滚利现在已经翻到整整三缗了。反正我也还不起,到时候收债的找上门来,是剁胳膊还卸大腿随便他们好了。”
在一众的穷鬼当中,张三哥家的光景是最好的,却也忍不住的满腹牢骚:“虽说我在衙门里有个差遣,可那点俸禄都不够买醋的。眼瞅着要过年,家里的婆姨又哭又闹,定要我给她置办新衣裙,老子哪有那么许多钱财……”
穷苦人家的日子不好过,对此,李乙丑深有体会。
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黑布囊,把装在布囊中的散碎银子倒在桌上,笑呵呵的说道:“看来诸位兄弟都缺钱呐!这点小钱先拿去应急,好歹先把年过了……”
大大小小的银块子散落在桌上,闪耀着诱人的光泽,把十几个穷鬼看的目瞪口呆。抱怨声和诉苦的话语顿时戛然而止,全都屏住了呼吸,直勾勾的看着桌子上白花花的银子。
十二块剪开的小银块子,刚好对应着在座的人数,分明就是早已准备好的。
每个银块的大小都差不多,约莫有二三两上下,对于一众家徒四壁的年轻人而言,绝对是一笔了不得的财富。
“乙丑……乙丑兄弟,你……怎有这么许多的银子?是抢了城里的大户还是砸了钱庄的明火?”
李乙丑家的日子并不比别人更好,突然拿出这么多银子来,肯定不是什么好来路,不是偷来的便是抢来的。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了。
“这些银子干净的很,都是我赚来的!”
“你做了甚的营生?居然能赚这么多钱?”
“前些日子,我听人说府库的银子失窃,你该不会是盗窃库银的飞盗大贼吧?”
“我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便是想做飞盗也做不来,”李乙丑哈哈大笑道:“前阵子我曾给一个私盐贩子做挑夫,半路上遇到剪径的山贼,我奋力劈砍救了那私盐贩子一命。那私盐贩子便给了我些银子作为酬谢……”
扬州乃是天下食盐的集散之地,贩运私盐又极是暴利,许多人都因此成为富甲一方的大户。救了一个私盐贩子的性命,酬谢的银子肯定不少,怪不得李乙丑出手如此阔绰。
“咱们扬州到处是盐,既然别人能贩运私盐,为何咱们贩不得?”环视众人,李乙丑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竟然带着浓重的森然之意:“现如今我手上已有了些本钱,也想拉着诸位兄弟走几趟盐。若是诸位有心,咱们就好好商量商量,若是各位无意,那便喝酒吃肉,酒足饭饱之后一拍两散。”
贩运私盐看似神秘,但是对于扬州人而言却是稀松平常,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也早就听的耳中出了老茧。所谓的私盐,无非就是没有官府盐引凭证而已。因为盐价腾贵,贩运到外地便是几倍的利润,自然会引得人们趋之若鹜,扬州也曾诞生过很多大大小小的盐枭!
虽说贩运私盐最能得利,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干这个营生,一来是要有本钱,最重要的还是要有胆量。
私盐贩运是犯禁的勾当,因为官府缉查的很紧,一旦遇到巡查的盐丁,少不得要拔刀相向恶斗一场,为此丧命的不在少数。就算过了官府这一关,还免不了要和其他的盐枭争斗,卖盐的时候也要防止外地的商户做下黑吃黑的事情。
总而言之,贩运私盐就是一桩刀头舔血的勾当,颇有些凶险。私盐贩子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物,手下也有很多好勇斗狠的凶悍之徒,否则根本就不敢挑盐上路。
作为扬州土著,大家都知道贩运私盐的暴利,也很清楚其中的凶险。
眼看着众人犹豫不决,李乙丑赶紧给交情最好的周六斤打了个眼色。
心领神会的周六斤马上拍案而起,脸色通红的大声鼓噪着:“那些个盐枭个顶个是喝油穿绸的富户,不仅有七八房细皮嫩肉的小妾,还养着几个戏班子,老子早就看的眼热了。与其这么苦哈哈的做一辈子穷鬼,还不如奋起一搏,拼个富贵的前程。只要顺顺当当的走几趟盐,老子也能过上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好日子,讨上几房小老婆,生七八个娃娃,那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便是拼着折寿二十年也胜过做一辈子牛马般的苦力。老子早就想轰轰烈烈的干一票了!你们谁爱过穷日子就过吧,反正我是穷够了。乙丑,我跟着你干!”
桌子上的银子还在闪耀着诱人的光泽,又有周六斤最先跳出来表明态度,其他那些三心二意之人也纷纷定下心思,吼吼的大叫起来:“从来便是富贵险中求,干便干了,算我一个。”
“穷了一辈子,难得有这个机会,豁出去了,算我一个。”
醉仙阁中一片慷慨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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