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古称广陵,自隋时开凿运河始,日渐繁华兴盛。宋时曾扩建过,后在战火当中损毁严重。到了元末又开始重新规划、建造,一直沿袭至今。
现在的扬州城依旧保持着元末时的大致风貌,也就是老扬州说的旧城。所谓的新城始建于国朝嘉靖年间,几乎完全依托大运河的便利。
新城的修筑还不足百年时光,虽然占地极广,人口却不密集,多是有钱的豪富盐商置办的宅院楼宇,虽然看起来繁华鼎盛,其实多是和盐商有关的享乐之所。普通的百姓和传统的商铺依旧在旧城当中。
隆丰钱号的位置在旧城正中偏东北方向,作为当地数一数二的“金融机构”,隆丰号看起来有些其貌不扬,但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的很:隆丰号远比人们想象当中更加势大财雄,背后更有好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股东,秉笔执礼大太监,掌管京营卫戍的曹公公就是其中之一。
隆丰号不仅仅只是做钱生钱利滚利的买卖,许多想要跑官或者是升官的人,也会找上门来,只要他们出的银子足够多,隆丰号甚至可以帮他们奔走替他们打通种种关节,最终达到仕途通畅的目的。
吕掌柜已经执掌隆丰扬州分号有些年头了,一直都干的很错,也在淮扬一带结交了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多年经营之下,再加上吕掌柜本身的活动能力,总号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等他把扬州分号这边的事务处理妥当,就可以当京城总号那边去担任要职。
这是吕掌柜多年的夙愿,虽然过去之后不过是个跑腿的管事,也比在扬州分号做掌管要实惠的多。就算不要总号给的那点工钱也无所谓,因为在京城整天和达官贵人打交道,总是会有些虽然不方便说出来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收入,而且会结交很多位高权重的高官显贵。若是做的稳妥,稍稍走点人情关系,再打典一番,混个一官半职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夜已经很深了,吕掌柜还没有睡,他还在等。
白日里和李乙丑约好了,要趁着夜色的掩护把那笔欠银的事情了结了,他还在等着李乙丑的到来。
为了及时的查验银钱的数量和成色,为了尽快交接那些钢弩,吕掌柜专门调了十几个精明干练的伙计和他一起等候。
戌时初刻刚过,荡虏将军李乙丑就到了。
“将这里团团围住,不可逃了一个,若有胡乱奔走者,就地格杀。”
整齐的号令声中,一队手持刀枪的民兵已将不算很大的隆丰号团团围住。
民兵们全副武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不是说来偿还欠银的么?这是怎么个意思?
不管隆丰号的背景有多么深厚,终究是个商人,见到这幅剑拔弩张的架势,吕掌柜心中颇为不安,还是强作镇定从容之态,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容主动上前打起了哈哈儿:“李将军,你这是……”
李乙丑按着佩刀的刀柄,早已没有了往日笑容可掬的和蔼神态,在火把的映衬之下,脸色坚毅如铁,仿佛一尊雕塑,连说出的话都带着隐隐的森然杀伐之气:“经查,隆丰号勾结逆贼欲行不轨之事,我军奉命搜捕擒拿。有违抗者,以逆党论处,就地格杀。”
奉命在隆丰号搜捕逆贼?逆贼在哪里?又是奉了谁的命?虽然吕掌柜从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到了现在也该明白了:李乙丑根本就没有打算还钱,这分明就是打着搜捕逆贼的幌子,要把债主干掉。
没有了债主,自然就用不着偿还债务了。
“好你个李乙丑,好大的狗胆,曹公公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你的官也就做到头了。我看哪个敢动我一根寒毛……”
隆丰号背后的大东主乃是宫里的曹公公,圣上面前的红人,便是位高权重的阁臣也忌惮三分。关键时刻把这尊大菩萨搬出来,本是为了震住李乙丑。
想不到的是,李乙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曹公公不曹公公,甚至懒得知道这些,猛然一脚踹了吕掌柜个趔趄,趁着他蹬蹬后退的机会,抽出佩刀一刀捅进他的心窝,将这位曹公公的代理人钉在门板上。
吕掌柜已经看明白了李乙丑的意图,只是做梦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连一个像样的罪名都懒得安在自己头上,而是直接动手杀人了。
“你……李乙丑……你,曹公公饶不了你……”
李乙丑奋力拔出佩刀,又恶狠狠的捅了几刀,直到吕掌柜的身子在一阵阵剧烈的抽搐中渐渐瘫软下去,才猛然拔出带血的刀子厉声高喊:“隆丰号勾结逆贼,意欲赚我扬州城,冲进去剿灭逆贼。”
随着李乙丑一声令下,另外那一队民兵蜂拥而入。
隆丰号那略显陈旧的朱漆大门旋即紧紧关闭,李乙丑的四个亲卫昂首挺胸的把守在门口,一旦有听到动静的百姓跑过来观看,立刻大喊着“奉命剿贼,无关人等退离”,将看热闹的老百姓驱散到远处。
扬州旧城本就人口众多,隆丰号又在十字街口的冲要位置,虽然时日已晚,还是有很多看热闹的人群。
剿灭逆贼?逆贼是谁?逆贼已经进了扬州城么?为何之前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察觉?
片刻之间,被淮扬民练团团围住的隆丰号院墙之内就响起阵阵惨叫之声。
濒死之时的惨叫此起彼伏,缩在街角或者趴在墙头上看热闹的老百姓听到这种声音,无不头皮发麻通身颤抖:里边是在杀人呢,而且杀了很多人。
看来隆丰号果然是和逆贼勾结的,要不然淮扬民练怎会下如此的狠手?只是不知隆丰号和哪路逆贼勾结,是李闯的么?
正才胡乱猜疑之时,隆丰号的侧墙上猛然冒出一个人的脑袋,这人满脸是血,正声嘶力竭的朝着外面胡乱喊叫:“杀人啦,救命啊救……”
这人分明就是隆丰号的一个伙计,平日里少不得进进出出,附近的街坊们虽然不晓得这个伙计的名字,却也能认得出来。
突然之间,那个在墙头上高呼救命的伙计猛然坠落下去,好像是被什么人用很大的力气从墙上拽下去了,紧接着就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这一声惨叫是如此的凄厉,惊的巢中夜鸟纷纷飞起,夜空中响起一阵阵振翅之声。
紧接着,一个穿着淮扬民练制式军装的小兵跳上墙头,手中的枪头还在滴答着淋漓的鲜血。冷冷的扫了一眼隔着一条街道看热闹的人群,目光锋锐如刃,旋即就又跳了下去。
喊杀声、惨叫声依旧响的连绵不绝,让这些看热闹的老百姓寒毛倒竖,再也不敢看下去,纷纷各自归家,将里里外外的大门小门都上了双闩,把灯火吹熄了,战战兢兢的缩在屋子里瑟瑟发抖:淮扬民练剿杀隆丰号,天知道是怎么回事。神仙打架千万不要殃及普通的百姓啊,这世道可真乱!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工夫,隆丰号内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渐渐止歇下来,夜晚再次陷入宁静当中。紧紧关闭的大门从里边打开了,一个淮扬民练队官走到李乙丑面前,大声的报告着什么。
李乙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就有十几辆骡马大车鱼贯而来,停靠在隆丰号的门口。
很快,这些民兵就从隆丰号里边搬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箱子,这些箱子无一例外的全都十分沉重,不用想也可以知道,箱子里边装的必然是金银铜钱。
民兵们不仅搬空了隆丰号钱庄库存的金银,连其他的细软都不肯放过,布帛、绸缎、书画甚至是一些不知名的货物,也全都搬了出来装到车上。
每装满一车,就迅速拉走,然后再装下一车。
滚滚的轮声当中,谁也不知道荡虏将军的民兵从隆丰号“起获”了多少“贼赃”。
如狂风席卷一般,迅速把隆丰号涤荡一空,只留下满地的鲜血和七十多具尸体。
因为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点战利品的数额,但也有了一个大致的数字,从隆丰号抄出来的现银就有二十余万之巨,再算上数目不是很大的金锭和铜钱,折算之后绝对不会少于三十万。至于古玩字画翡翠珠玉之类的东西,暂时还无法估计。
干掉了这个债主之后,所欠下的那十万债务已无需偿还,而且还获利丰厚。
“隆丰号的钱可真多!”仿佛一只尝到了鲜肉的野兽,李乙丑冷笑着舔了舔嘴唇,大声命令道:“封!”
早就准备好的民兵这才取出封条,贴在早已空无一物的隆丰号大门上。
“你们几个驻守在此,其他人等随我来。”
留下了驻守的人员之后,李乙丑翻身上马,带着满身是血的民兵们急匆匆的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穿过三条正街,走过一座石桥,在临水街前首,在一处三层的临街楼面之前,队伍止住脚步。
这处店铺的门面比隆丰号还要大,门前挑着四盏白纸灯笼,门楣正中悬着一方金字匾额,上书两个大字:聚德!
这一次,李乙丑已经懒得再说那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废话了,而是采用了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方式:“聚德钱号私通叛逆,辰队将这里围死,卯队冲进去剿灭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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