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在满清大举南下之际把江北防御系统的总指挥史可法调回江南,实在是一件愚不可及的战略错误,就算江南小朝廷的君君臣臣全都是蠢猪,也不应该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举动。但从当时当世的情形来看,这是一个必然。
史可法辛辛苦苦才把江北防御体系建立起来,虽然屡经波折,总算是有这么一个系统化的东西存在。守江必收淮,这是连三岁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江南小朝廷就算再怎么不成器,也不应该愚蠢到这种程度。
其实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之所以急急忙忙的把史可法调回江南,就是因为出现了内乱:左良玉反了。
左良玉此人,乃是大行崇祯皇帝御封的平贼大将军,当年在河南在湖广,和各路农民军打的天翻地覆,虽然败多胜少,始终手握重兵,是抗击反贼的重要力量。左大将军的人品怎么样先不去说,绝对是实打实的国之重臣。
自从崇祯皇帝殉国之后,左良玉做的事情和走的路线和扬州的李乙丑差不多,基本上就是自行其是,俨然已是割据一方的诸侯。按说左大将军就应该象扬州的李乙丑那样静待时机,而不是风风火火的扯旗造反,但他终究是反了。
作为大明朝的臣子,左良玉当然不会打出造反的旗号,若是那样的话,和一众反贼无异。
如历史上绝大多数造反的地方实力派一样,左大将军打起的旗号是:清君侧!皇帝身边出了奸佞小人,朝廷已无力清除,我左大忠臣宁可冒着被人说成是反贼的风险,也要清除朝中奸佞,还大明朝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这当然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左良玉率军造反的真正目的,归根到底只有一句话:分赃不均!
甲申国变之后,左良玉及手下的大小军头并不看好当初的福王,也就是现在的弘光皇帝,自然也就没有“拥立之功”。新朝建立之后,少不得要论功行赏,他也没有捞到什么好处。
新朝分封的四镇在实力方面还不如左良玉,怎能让拥兵自重的左大将军心服口服?左良玉造反的祸根早已经种下!
马、阮等人早就和左良玉不睦,偏偏弘光皇帝登基以来又没有做出什么重大的举措,没有争取到民心,新朝的统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稳固,所以,左大将军一直在寻找机会。
恰逢清军南下,作为马士英集团武力保障的四镇已无暇西顾,左良玉抓住机会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挥师东进。左部号称大军百万,水陆并举,沿长江一路席卷而来。
作为新朝皇帝,弘光本人对左良玉的造反并不是特别在意。事情是明摆着的,左良玉的旗号是清君侧,目标是马士英等人,就算左良玉打进了南京城,最多也只的是换个辅臣而已,他照样可以做在龙椅之上。
但把持朝政的马士英等人却急眼了,不顾一起的调集人马准备迎击“反贼”左良玉。距离南京最近的江北各镇就成了最适合的保卫力量。
虽然史可法始终坚定的认为清军是新朝的生死大敌,应该把所有的军事力量都布置在江北,左良玉之事完全可以用政治手段来解决,但马、阮集团却不这么认为。就在史可法还在为此事辩解之时,马士英已经强行抽调江北四镇中的两阵回师江南。
就在满清大举南下威胁徐州这个万分紧要的战略支撑点的时候,江南小朝廷突然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把整个江北防御体系一半的军事力量抽走了。
事已至此,史可法万般无奈,只能回到江南,试图说服朝廷把防御的重点放在江北。
最终,史可法不敌马士英集团,不得不做出优先击败左良玉的决定。
如果左部造反之事无法用政治谈判的手段解决,江南新朝将不得不面对两面作战的窘迫境地。好在新朝“福泽深厚”,关键时刻,左良玉病死在清君侧的半途当中。
左良玉一死,打着清君侧旗号的百万大军群龙无首,驻足于长江中游,看样子是在决定是不是继续东进。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本是政治解决的最佳契机,但史可法已经无暇再理会此事,火急火燎的返回江北,来来回回这么一折腾,时局早已糜烂不堪,在外围抗击清军的计划彻底破产。
江南新朝在关键时刻出现了叛乱,让清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横扫了河南、苏北等地,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弘光新朝的正统性值得怀疑。
在甲申国变之际,若是崇祯皇帝没有殉国,自然可以协调各方,把散落在各地的军事力量拧成一股绳。哪怕是崇祯朝的太子能够在百万闯军中逃出,依旧具有据对的正统地位,站在君臣大义的制高点上统领各地诸侯,虽不敢说一定能够收复北都,至少可以让诸如左良玉、李乙丑这样的地方实力派俯首称臣,将清军限制在黄河以北并不是很难实现的战略目标。
因为弘光皇帝不具备道义上正统性,所以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江南新朝虽然没有和左部人马爆发惊天动地的大战,却失去在最佳的战略机遇。
当史可法刚刚渡过长江的时候,泗州总兵官李遇春投敌,除史可法副将史德威率寥寥数骑逃到了扬州之外,泗州守军全军覆没。
清军的前锋已经顶在扬州的脑门儿上了。
史可法还没有到扬州,就接连下了六道命令,传檄各镇来援扬州,结果各镇皆“观望不赴”。
此时此刻的史可法其实已经指挥不动江北的军头了,他非常清楚眼下的形式已经糜坏到了什么地步:扬州是守不住了。
在史可法的战略构想当中,扬州已是死地,就算是拼了老命也守不住。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扬州进行一场大战,给清军造成重大伤亡。如此一来,其他各镇就还有挡住清兵的机会。
当史可法率本部人马风风火火的赶到扬州之时,荡虏将军李乙丑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扬州正西、正北和西北三个方向上已经构建了纵深超过三十里的防御阵地。
深沟、木桩错落布置密如蛛网,石堡砖垒星罗棋布,各种大大小小的炮台已基本构建完成。在第一道防线的正面位置上,荡虏军布置的铜胎小炮多达一百六十余门。
李乙丑是真的下了血本儿,拼出了全部家当,在扬州城左近布下天罗地网,准备和清军决一死战。
见到这番情形,史可法大喜过望,心中终于升腾起一丝希望,竟然朝着李乙丑躬身为礼:“李荡虏受可法一礼……”
李乙丑下意识的闪过身子,避开他的这一礼:“时纯不敢当此礼数。”
“此一礼非是拜你李荡虏,实是拜我大行皇帝。大行皇帝识人之明,以至于斯,当受可法之礼。”
天下汹汹时局纷乱,城头王旗变换,只要手握雄兵,就是荣华富贵的保证,谁又肯拼出自己的家底为朝廷死战?何况李乙丑本就不在江南新朝的体系之内,让他为新朝拼命确实非常困难。在史可法的心目当中,只要李乙丑不投降清军,就已经算是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忠义”二字了。
见到李乙丑摆开的场面之后才知道,李荡虏是真心实意的准备把清军血拼到底了。
怪不得大行崇祯皇帝能特例简拔此人于市井之间,怪不得先皇隆宠,原来这李乙丑真是满腔血诚之心。若是大行皇帝在天有灵,见到李乙丑这番作为,想必也可以稍慰一些了吧!
大战在即,已顾不得诸多繁缛节,急忙加紧布置防御事宜。
史可法的本部人马近两万,算上高岐凤高总兵的扬州守军,纸面上的兵力有三万六七,至于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战兵,这个数字得打一个对折。
为了守住扬州,荡虏军倾巢而出,除在通江门大运河一线布置两个营之外,其余所有的兵力全都砸在西、北两个方向上。
单纯从兵力数量上来看,荡虏军占据扬州防御总兵力的一半多。且荡虏军的装备精良,素有天下第一虎贲强兵的威名,是守护扬州的绝对主力,自然而然的摆在正面主攻方向。
扬州为长江之锁,江北的最后一个战略支撑点,史可法深知扬州的重要性,也很清楚自己的本部人马远远不如荡虏军能打,所以主动承担起了配合、策应的任务,布置在西南外围。
其实这也是出于政治影响的考虑。
虽说荡虏军是守护扬州的绝对主力,但这一战终究是伪清和大明朝之间的战争,史可法有责任也有义务占据“首战”的道德高度,用来维护江南小朝廷那点早已荡然无存的体面。
清军一路势如破竹,摧枯拉朽般前进,如入无人之境,四日之后,清军主力已在西北方向的斑竹园一带开始集结,双方的斥候探马已在相互截杀,各种小规模试探性的进攻频繁不断。
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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