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手中剑
荀法站在大堂之中,两旁是陌生的衙役。自己对他们既没有恩,也没有仇。他们面无表情,仿佛他荀法真的是罪犯一般。
而自己身前,便是高高在上的侯博厚,他脸上似乎挂着嘲讽的笑容,就这样看着荀法,荀法心里暗叹了一声,他这才算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位郡守大人的面容。
荀法转身看去,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满了百姓,他们主动分开了一条道,看向荀法的眼中有疑惑,也有失望。
荀法摇摇头,自己才来这凤鸣县不久,自然不会有百姓死心塌地的拥戴。不过,有人失望,那便也足够了。
有过期望,才会有失望。
他看着侯博厚,静候着那位证人。
佝偻的背,银白色的头发,脸上沟壑纵横,一看便知道受尽了沧桑。他低着头,不看去看荀法。
荀法看着这道身影,皱起了眉。
他看这位老人的目光和百姓们看他的目光一般,有疑惑,也有失望。
这位老人低着头,走到了堂前,头埋得很低,“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堂下何人?”
侯博厚看着这位老人开口问道,他胸有成竹,一切都早已成竹在胸,尽在掌握之中。
“小人胡安。”“胡安”两个字说得极其的轻,仿佛这个名字是自己的耻辱一般。
“胡安,你身何职?”
胡安不敢看荀法,荀法则是看了他一眼之后,便站在了他的身旁,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
“我……我是平民。”他有些结巴,心里也有些虚。
他不求荀法能原谅他,只希望夫人的怪病真的能痊愈,老爷和夫人能够平平安安的度过往后的日子,就算是老爷一辈子不理解,怪他一辈子,他也无怨无悔。想到这里,他只敢偷偷的看一眼堂堂正正,腰杆挺直,站在大堂中的老爷。
“既然你是平民,那如何能作为荀法贪赃枉法的证人?”侯博厚明知故问,笑着问道。
百姓们听到这话,立马引起了一阵骚动。虽然说这位新县守才来了不久,可他的所作所为百姓们即使没看到,也略有耳闻。传闻中,这位县守大人打算修一条路,还打算和其它县开通粮食交易通道。如果真的做成此事,这可是大好事啊!不过,事情没做成前,百姓们也不敢轻易拥护。当初很多县守大人也提出过许多政策,可偏偏都不能实施,最终的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作为结束。
“小的……”等到百姓们的骚动少了一些,胡安有些犹豫,吞吞吐吐的。
“有事尽管说!”侯博厚大声说。“本官就在此,你还怕他做什么!”侯博厚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看着有些畏惧的胡安,挺了挺腰杆,似乎是要做他的靠山一般。
胡安那种眼神哪里是害怕,更多的是不安和内疚。
“小的……是荀法荀大人的家老。”他咬咬牙,闭着眼鼓足了勇气这才说出了这句话。
侯博厚“哦”了一声,立马说道:“既然是荀法的老管家,关系想必十分的亲厚,怎么会甘愿当指证他的人证?”
胡安这位老人,跟随了荀法好几年的家老(管家)顿时低着头,不言不语,不过可以看得到,他的身体微微抖动。
侯博厚穿着官袍,抚了抚胡须,略加思索便说道:“想来是此人的所作所为引起天人愤怒,你作为他的家老都看不下去了。”
胡安仍旧不言不语,跪在地上,头都埋在了地下,身体不停的颤抖,还隐隐约约传来了哭泣的声音。
荀法一直没说话,看向了家老。此时荀法知道,这位老人肯定是遭受到威胁了,他这么一哭,荀法的心便软了几分。
侯博厚虽然想看主仆反目的戏码,不过他怕逼迫的太甚,这位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来个鱼死网破,略微思考,语气温柔了几分。
“想必是这人所作所为天理不容,这位老人家才会当堂哭泣!”
侯博厚说着,百姓们不明就里,居然纷纷点头认同起这种说法了,同时对荀法多了些坏的印象。
“接下来,本官为了体恤你,你不用开口回答问题,只需点头或者摇头。”
不等胡安回答,侯博厚便问道:“胡安,你可是荀法之家老,他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这个问题一出,胡安略微有些意外,趴在地上点了点头。
侯博厚对着身边的文官点了点头,表示询问和审案已经开始,需赶紧进行记录在册,方便呈报上去。
那文官见状,立马提笔记录起来。
听到这个问题,胡安点了点头。
“你的所言,是否句句属实,若有不实,愿意承担所有后果?”
胡安愣了愣,有些犹豫,可顿时眼前浮现夫人嗜血的模样,还看到了自己的孙子小昊被人吊起来用鞭子抽的情形。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侯博厚看着这位听话的老人,嘴角勾出一丝弧度。
“那好,我问你,荀法宅子中家具是否皆为贵重红木,是否还有金库,藏于后院?”
胡安此时的哭声越老越大,重重的我那个地上磕了两下,表示点头。
“荀法是否贪赃枉法?”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都凝住了心神,可以说,这是最要紧的一个问题。
胡安仍旧哭着磕了几个头。
看到此情形,顿时引起一片哗然,百姓们议论纷纷,不停的指向了荀法,甚至还有咒骂声传来。
荀法此时已经没有看向老人了,反而是盯着侯博厚。
“既然你说我是受贿,不知道行贿的是何人?”
看着正气凛然,丝毫不惧的荀法,侯博厚心微微一惊,不过只是一瞬间,便很快的恢复了过来。一切都早已安排好,而且为了达到今日这个局面,他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做了一些律法所不允许的事。
他稳住心神,便冷冷一笑道:“若是没查清行贿之人,我岂会从定波府来拿你?”
说着,拍了拍手,一个长得精壮且粗犷的汉子被粗壮的铁链绑着,走了出来。他脸上有一大道刀疤,深秋时节只是穿着一件褂子,还露出了胸膛。
此人被压上大堂来,看了一眼荀法,便直挺挺的立在了大堂之中。
“还不跪下!”侯博厚惊堂木一拍,可这汉子却是充耳不闻,仍旧直挺挺的站着。
“跪下!”突然一个衙役上来,一脚揣向了这大汉的膝盖,这大汉才迫不得已的跪在了地上。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侯博厚一声传来,顿时吓得周围百姓一跳。不过那大汉却是丝毫不惧,冷哼一声,头一偏便大声的说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罗三刀是也!”
听到“罗三刀”这三个字,百姓们顿时往后退了几步,倒吸一个凉气。
虽然没人见过这位罗三刀,可他的名头在这封武州却是响亮至极。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人是最大的那伙海盗中的三当家!
这伙海盗有一艘大船,占了一个荒岛,易守难攻。只要有船经过,比会被劫掠一番;若是没有船的时候,他们便会开着自己的“天煞”号大船来到海岸边,将海岸边的百姓劫掠一空,随后便回到船上,回到那座位置不明的荒岛。
他们不仅仅是抢劫财物,甚至更多的是抢劫女人和小孩。
“天煞”号的战斗力虽然不高,没有圣朝的军队勇猛,可胜在灵活,对海域十分的熟悉。所以,即便圣朝的船队想去剿灭这伙海盗,却怎么都抓不到。只要将船开进了汪洋大海,便追不上了。
所谓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就是如此。
这片海,便是“天煞”号海盗们的家。
久而久之,百姓们便称呼这群海盗为“天煞”!
这群天煞有些什么人,百姓们不得而知,不过有两个人他们却是知道名头的。当初五部落还在时候,大皇子带着丹鸟部和其余四大部落对峙,同时让定波府出兵援助。这伙海盗趁着这个机会,居然踏上了岸,而且深入到了定波府,将郡守侯博厚的府邸洗劫一空,还在墙上留下了,大当家罗大、三当家罗三刀到此一游的字样,同时还画上了一个鲨鱼头,这是天煞特有的标志!
不过,当侯博厚气急败坏的时候,大皇子派了一部分军队回到定波府,趁着这个机会,四大部落急忙阻止反扑。可刚追出去没多久,这伙天煞居然又去四大部落的据点了洗劫了一波。
虽然收获颇丰,可他们也损失了不少人。毕竟那四大部落(第二卷提到过,大皇子利用丹鸟部对抗其余四大部落,所以这里只是四大部落。)的人都具有御兽或者御禽只能,那些鸟儿或者兽让他们损失不少。
不过,这一次劫掠,却让四大部落急忙回防,大皇子随后一阵追杀,顿时取得了不俗的战绩。
从此之后,没人敢小看这伙天煞。
即便是大皇子戍守的时候,只要这伙海盗不太过分,他也难得管。
这是一伙既残暴,又让人看不懂的海盗。他们可以劫掠百姓,抢劫官宦,也可以去偷袭五大部落。百姓们对这伙海盗是又爱又恨,不过,自大皇子走后,这伙海盗便也只是劫掠一些去近海岛的商船,百姓倒是很少受到骚扰了。
侯博厚对着伙海盗倒是恨得牙痒痒,大皇子在的时候,他好几次请命出海一战,可都被大皇子压了下来。大皇子走了,还带着大部分的精锐,他虽然还想去杀这伙海盗,可偏偏战斗力不足,只能作罢。
当初这伙海盗劫了他大部分的家产不说,还将他四位如花似玉的小妾都给带走了。
前些时间,定波府传来了捷报,说是抓到了一些海盗,本以为是小鱼小虾,没想到是大名鼎鼎的天煞三当家罗三刀!
侯博厚冷哼一声,看了看罗三刀,看看荀法,便问道:“罗三刀,你可识得此人!”
“不认识!”罗三刀一口咬定。
“当真不认识么?”侯博厚再次问道。
罗三刀大笑一声,立马被两个衙役上来狠狠的打了两个嘴巴,他目光凶狠,嘴角溢血,可偏偏动弹不得,只能死死的看着那两个衙役。
“你那四个女人老子倒是认识!”罗三刀怒声道,紧盯着侯博厚。
侯博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一咬牙,一块令牌丢了下来。
“给我打!”
说着,便拥上几个杂役,将他身上的链子紧了紧,罗三刀被放翻在地上,便遭受了一阵乱棍。
“还敢狡辩!”
说着,便朝着拿出了一封信,展露了开来。
“这是不是你们天煞写给荀法的信?”
罗三刀看到这封信,顿时一愣,最后抱歉的看了一眼荀法,闭上了双眼,眼角有一滴泪滑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口道:“荀兄,没想到还是连累你了!”
此话一出,荀法一愣,周围一片哗然!
侯博厚龇起了牙,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心痛,他便朝着家老胡安问道:“你不是说还有收受贿赂的清单么!”
胡安跪在地上,此时他知道自己上当了。可这位郡守大人这番架势,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趴在地上哭。
侯博厚朝左右使了一个眼色,立马有人上前往胡安的怀里搜了搜,便拿出了一本小册子,上面记录的全是荀府里不属于荀法的东西。
此案审到这里,荀法已经百口莫辩。有人证,物证,甚至自己相信的人都出来作证了,即便是他长了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侯博厚一声令下,荀法的官帽被拿下,下放到了监狱之中,安排了人严加看守。
.........
凤鸣县的小监狱里,一个壮汉一脸谄媚的看着侯博厚。
“大人,刚才小的演的怎么样?”
侯博厚点了点头道:“不错,有几分样子。”
“那您许诺的?”
侯博厚一挥袖说道:“自然没问题,我岂会骗你。银子已经准备好了,等到将那荀法押送到定波府,我便找个机会将你放了,等到要斩首的时候,套上黑色的头套,随意的找个死囚犯顶替你,那便没事了。”
“多谢多谢!”这壮汉不停的说着,搓着手,哪有刚才的凶相。
此人赫然就是刚才指证荀法的“罗三刀!”
“行了,今天你也挨了板子,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带了些酒肉前来。”
说着,便提出了一个锦盒,拿出了几盘菜。
他堂堂郡守大人亲自给这一个从山沟里找来的流浪汉端菜,斟酒。侯博厚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他又能怎么办,只能强忍着为这个壮汉服务!
这个壮汉长得五大三粗,可却是不笨,他看着侯博厚递过来的酒,眼睛一转便说道:“大人除去一个心头大患,不一起共饮一杯?”
侯博厚看着这个人,心里一阵冷笑。
这壮汉怕酒里有毒,所以要自己陪着他喝一杯。
似乎是早有准备,锦盒里有两个酒杯,侯博厚分别给自己和他甄了一杯酒,才要抬起酒杯,壮汉便盯着侯博厚说道:“郡守大人,等等。”
侯博厚停了下来,看着壮汉。
“大人,我想喝你那杯!”
侯博厚盯着壮汉,壮汉的心砰砰直跳,这个小监狱里顿时陷入了安静,壮汉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若是侯博厚不换,他便大声嚷嚷,他可不想没命出去享受好日子!
空气似乎静止了,侯博厚的眼神如同一道利剑。
最红,侯博厚轻轻一笑,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
“当然可以。”
壮汉略微有些吃惊,不过还是和侯博厚换了酒杯,一饮而尽。
壮汉本就穷,也没个家里人,不然侯博厚也不会找他来做这件事。他喝了这杯酒,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他以前只喝过酒糟,哪里有钱喝好酒!
看着侯博厚放在面前的菜,鸡鸭鱼肉,十分丰盛。
他才要动筷子,顿时停在了半空,习惯性的咬了咬筷子,看着侯博厚。
侯博厚微微一笑道:“没关心,心头之患要剔除了,自然要庆贺一番,不过我这筷子却只是带了一双。”壮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舔了筷子。
侯博厚挽起了衣袖,撕下了一个鸡腿,鸡腿在各种菜上都沾了一遍,这才一口咬了下去。
壮汉见状,顿时放下了心中的怀疑,急忙说道:“谢谢大人!”
说着,大口的吃着那些菜。
侯博厚笑笑,擦了擦手,站起身来,走出了监狱外。
远处传来了壮汉大口吞咽的声音,他还直呼好吃。侯博厚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没过多久,突然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侯博厚便再度回到了那间牢狱的面前,只见壮汉口吐白沫,没了声息。
“蠢货!”
侯博厚淡淡的说了句。
他自然不能留这人在世上,只有死人才能让他彻底的放心。他也喝了酒,同样也吃了肉,可他怎么就没中毒呢?
侯博厚早就算计好了,毒自然是下了,不过酒里没有,杯子里也没有,菜肴里也没有。
剧毒被涂在了筷子上。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带了两个酒杯,却只带了一双筷子!
侯博厚看着这具尸体,冷冷一笑!
“荀法,我看你如何脱身!”
……
这三四天,日子慢慢流逝。徐长安没有去找荀法,更不知道荀法出了事。
他整日的在房间里修炼,褚良在房间里看书。至于李道一和小白,则是晚上去赌钱,白天睡觉,即便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了,可他们还是不知道。
不过,李道一却和徐长安说了另外一件事。
他们去赌钱的村子里,最近两天一些牲畜莫名死亡,脖子上都有牙齿印,可那不像是野兽的牙印,反而像是人的牙齿印。
李道一怀疑是魔道的弟子来到了此地,为了以防万一,便想让徐长安去查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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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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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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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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