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
距离马希声登临楚王之位,已经七日有余。
在此期间,宫中袁德妃传出教令,上云:先王创业艰难,中道薨逝。嗣王希钺又不幸早逝,次子希声,依次当立,诸将多先王旧臣,应无负马氏,善辅导之,予有厚望焉!
于是,马希声这才稳坐楚王之位。
不过,虽然新王已经登基,但潭州的局势却仍是动荡不安,已是人人自危。
不知何时起,潭州城内突然有传言,谓楚国马氏当为高郁所夺。
高郁与许德勋一样,也是楚国重臣,亦是前楚王马殷的老部下。
而就是这么个楚国重臣,如今却是如坐针毡,处境危急。
因为新任楚王马希声已经动疑。他已经下诏夺高郁兵柄,左迁其为行军司马。
对此,高郁只得私下里愤愤道:“马家的狗崽子长大了,能咬人了!我将归老西山,免为所噬!”
然而这几句话却不知为何被马希声听到。他立刻下诏诛杀高郁,并及族党。
如此荒唐之事,让楚国人们暗中讨论起来。
高郁虽然言语有些不敬,但毕竟是马殷的老部下,也是为楚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
如今数语而招致杀身之祸,并及族党,由此可见马希声的残暴。
当然,这只是这些日子所发生的其中一件怪事。
另一件怪事,则是楚王马希声承袭父职,报达唐廷,并为前楚王马殷追赠谥号。
所谓唐廷,自然就是唐皇李星云的唐廷。
据说,马希声的使者进入唐廷之后,根本就没见到李星云。
唐廷皇帝李星云整日不在朝中,因此几位大臣便私下商量着办了这件事。
在几位大臣的商讨下,唐廷以马殷官爵俱高,无可迫赠,遂赐谥武穆,并授马希声为武安、静江等军节度使。
这个消息一出,楚国举国沸腾。
不是欢腾,而是沸腾。
沸腾的原因大致有三点。
第一点,是因为楚国以大国之势,却要侍奉小国,言语逻辑上实在说不通。
这种情况,有些类似于中原大国奉高句丽、扶桑等国为主。
第二点,是因为马希声的背信弃义。
要知道,马殷虽然被唐昭宗任命过武安军留后,但他的楚王之位,其实是受封于前朝梁皇朱温。当年朱温称帝之时,马殷便遣使纳贡,被朱温封为梁国侍中兼中书令、以及楚王。
由此可见,马殷与号称承袭唐朝国祚的唐国可是世仇。
马殷可从来都没有奉唐为正朔。马希声这番作为,直接让自己的亡父马殷成了叛国贼。
至于第三点,则是李星云拒不接见楚国使臣。
当此之时,楚为大国,唐为小国,大国使臣到了小国,却得不到接见,楚国已经是丢了面子。
面对外面的风言风语,楚王宫内却是一片祥和。
楚王‘马希声’最近迷上了吃鸡。
他每天杀五十只鸡供膳食之用。
即使现在正居于服丧之期,马希声也烹鸡如故。
楚武穆王马殷在衡阳安葬,将要发丧,马希声却吃下数盘鸡汤,并无戚容,等喝完了鸡汤,才打着饱嗝,站起来吩咐左右去送葬。
就跟亡父这件事不存在一般。
见马希声骄逸奢侈至如此地步,胡作非为至如此境界,楚国的文武百官们都对他失望至极。
楚国众臣似乎并不看好这位二代楚王的前途和命运。
此时,跟随马殷一起打拼江山、开国立业的功勋元老们,大多都已经去世,外加高郁被冤杀的鲜活案例摆在眼前,剩余的大臣们似乎都不想去招惹性格恶劣的马希声,由此朝堂一片寂静,无人进谏。
不过偌大朝廷,还是有忠义之士的。
礼部侍郎潘起见到马希声这种不孝荒唐行为,忍不住上表讽刺道:“昔阮籍居丧食蒸豚,何代无贤!”
马希声对此感到莫名其妙,不知他是在讥讽,还道他是赞美词,烹鸡如故。
……
在楚王宫的马希声自然是假的,而真的马希声其实是在李存勖这里。
他带着马希声,现在正朝着朗州方向赶去。
其实,对于潭州传出来的荒唐事,李存勖也有所耳闻。
在他看来,这件事其实再正常不过。
这一切的背后,都透露出两个字:窃国。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只有让马希声在楚国国内的名声差了,不得人心了,唐国才能更有理由吞并楚国。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之。
他想要做的,其实就是当那一个高材疾足者。
当今乱世,高材疾足者不仅仅是才能出众的人才,更像是兵强马壮者!
李存勖现在想要做的,其实也是谋国。
用马希范之兵,以金戈铁马与炮火轰鸣,谋得楚国!
这是一部险棋,但回报却很大。
……
阴沉的天空下,汴州依旧繁华。
汴州作为帝王之都,历经两朝风雨过后,却并未衰败过。
旧主新替,王朝更迭所带来的后患,似乎已被完全清理。
皇宫内建筑群金碧辉煌,亭台楼阁耸立其中,端的是一副皇家气派。
如今距李克用登基为帝过去了不少时间,新生的大晋王朝把梁朝的旧影抹得一干二净。而它统治下的人们来来往往,摩肩接踵,似乎已经遗忘了前朝风云。
李克用坐在龙书案前,脸上难得带有笑意,他看着殿中众卿,道:“如今北方契丹已不足为惧,中原以南却仍有不臣,诸卿可有高见。”
众臣却并没有人出言。
王朴上前拜道:“昔唐失道而失吴、蜀,今天下思归,我朝仓廪实、器用备、人可用而举之,吴蜀之地可平。”
话音落下,殿中一片默然。
李克用明显也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后生会如此大胆,顿时将目光望了过去。
王朴微微低下头,眼神不畏不惧,却不失君臣之礼,稳如泰山般站在那里。
“卿等何见?”李克用看向殿中群臣。
数位大臣进言,但都含糊其辞,没有轻易说出主张。
“镇远,依你之见呢?”李克用不动声色的看着静立的周德威。
“唐国蜀国,易守难攻,我朝又是新立,不如休养生息,再寻战机。”周德威拜道。
“爱卿言之有理。”李克用笑了笑,欣慰道:“镇远,可真谓朕之股肱!”
李克用说完这番话语,王朴眼神忽然间有些发直,那张原本严肃的脸也有些微变。
李克用的话,已经透露出了他的意向与自己相左。
“朝中诸臣皆为能臣强将,臣之所言不过愚见。”周德威再拜。
“爱卿过谦了。”
李克用先是赞扬了周德威一句,又看了王朴一眼,发现后者有些失魂落魄,但并没有太过表现在脸上。
他朝身后的太监招了招手。
“陛下。”李克用身后的太监走近他身旁,俯身轻声道。
“下朝后将王朴叫过来。”
李克用低声嘱咐一声后,接着看了看殿中的众臣,道:“今日之议既已落定,朝中无事,众卿可归,退朝。”
皇帝一声令下,众臣纷纷退下,离开了紫宸殿,其中也包括脸色有些低沉的王朴。
“王大人。”
下朝之后,一个太监偷偷走到出神的王朴面前,低声道:“陛下有请。”
“陛下?”
王朴一愣,随即脸色变得平常起来,便与太监一同去了垂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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