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北方的黄沙慢慢飘卷,茫茫的高山大水投下巍峨硕大的阴影,塞上绥远之地沿途风景壮丽,八达岭的雄伟、洋河的纡回、大青山的险峻,古迹如大同的古寺,云冈的石窟,绥远的召庙,各有其美,各有其奇,各有其历史之价值。
瞻拜之下,使人起祖国庄严,一身幼稚之感,我们的先人惨淡经营于先,我们后人是应当如何珍重保守,并使之发扬光大!
“中国红军第一骑兵师集结!”
风吹草低见牛羊,五月至六月中的塞上草地只需一阵风吹拂而过,青草就会像荡漾的湖水与湛蓝的大海般显出层层涟漪。
红军骑士们穿行在草丛之间,一支支纯红、赤红的旗帜林立其中,骑一师师长续桐溪和师指导员张默各骑一批枣红色的蒙古战马,鞍旁放置着削短枪管的毛瑟马枪,手里抓着双筒望远镜,眼神炯炯明亮,望向大青山的深处。
红军已经成立!中国国民终于拥有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一支真正的、纯粹的、完全的革命武装。
骑一师方面也收到了来自上海的电讯,并接受了中国红军第一骑兵师的新番号。他们这段时间和北洋军扯皮半天,也没能从段祺瑞政府手上争取来一个师的番号编制,到最后还是要自己动手,奇袭归绥,劫走了一批北洋军驻绥第一师的武器弹药后,才算真正成为一支师级规模的骑兵集群。
红军战士多来自穷苦人家的子弟,在南方作战时大家跟随林书记长转战数千里,除了沿铁路线作战时乘过火车以外,多数时候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双脚,辎重、军装和食物也很少,大部分人只有一支步枪、少量的子弹,后来才慢慢补充了些许手榴弹,再加上最近才配置上的轻型迫击炮。
和全副武装的北洋军相比,红军的军械确实差了一些,即便现在徐州、蚌埠、高昌庙、惠州四处兵工厂都被社会党人完全控制,军械装备的提升和飞跃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但骑一师是红军里最奇特的一支军队,他们在参与恢复库伦的作战时,多多少少还是从北洋政府那里捞到一些饷械,特别关键的则是从内蒙牧民那里得到了大量骡马。
坚毅的红军战士们不再需要依靠自己的双脚,而有了更适宜的代步工具。从陕北、代北加入红色骑兵军的刀客豪杰们,则又向同志传授了娴熟而精湛的马术。
续桐溪收起望远镜,他知道自己指挥的这支红色骑兵军队就是一支脱弦之箭,他们刚刚在归绥附近突袭了北洋驻军,接着又急速南下迫近丰镇,做出一番将要进攻山西的态势。
一时间山西全省震动,据说就连山西都督阎锡山都亲自从太原赶到大同督战,山西省军纷纷严加戒备,大同、天镇一线还都用上了坚壁清野的老战术,气氛紧张的不得了。
然而这只是骑一师的虚晃一枪,骑士们在抵达丰镇以前,在绥南的新安庄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师指导员张默向全师革命官兵公开了中执委书记局发来的作战指令,林淮唐、姚雨平和李济深亲自为骑一师制订了三套行动计划,具体作战方略书记局则又一次选择把抉择权力交到骑一师自己手上。
续桐溪回忆起新安庄会议上的气氛时,还能重新起一身鸡皮疙瘩。
由于骑一师不少军官出自山西北部的忻代宁公团,所以多数人都支持南下山西的战略方针。然而山西地势险峻,特别是大同、天镇一线更是坚城林立,辛亥年时续桐溪以数千羸弱民兵坚守大同城,竟然阻击了北洋军最精锐的第三师长达四十天,便足以证明晋北之易守难攻。
新安庄会议上,续桐溪和师指导员张默均力排众议,反对南下山西的战略。但不去打山西,骑一师又要去哪里呢?社会党在北方的力量是很薄弱的,距离骑一师最近的革命根据地是山东省的胶东根据地,绥远和胶东相距何止千里呀!
要从绥远跑到山东,需要穿过反动军政府的大本营直隶省全境,而直隶境内现在重兵环绕,这根本就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
一时间群情惶惶,续桐溪和张默能看出南下山西将陷入晋军和北洋军的夹击中,但也无法提出更为合适的行动方案。党中央给出的三套计划,也只有大而泛之的行动理念,无非是走、守、战三套而已,大家都坚持走的计划,然而究竟如何走?还没人能够给出正确答案。
在得到历史与现实的证明之前,谁又能说自己的答案就是正确的呢?
胡景翼,能。
胡景翼秀才出身,但十九岁就加入同盟会,从此为策动绿林反清,长期厮混在陕北刀客之中,甚至于反客为主,混成了陕北刀客中最著名的大豪侠之一,也是陕西哥老会的山堂龙头之一。
陕西、绥远、察哈尔、山西、直隶……这些省区胡景翼当年为联络绿林,全部去过,因此对西北地理地形堪称为了如指掌。
他提出的作战方案,就是弃山西而转向河套地区。
河套一带地形平坦广阔又无坚城,当年卢占魁在套上做马匪,数倍清军也抓不住他,今天这里当然也适合骑一师发挥自己驰骋纵横的机动优势。
而陕北一带则地形复杂,当地并不完全受北洋军政府的支配,而是由刀客民军割据,有利于骑一师利用敌人之间的矛盾来获取给养。
但这说得简单,行动起来却是极为困难的,因为从归绥到包头之间前往套上的沿路,实在人烟稀少,红军几乎不可能就地征得什么给养。
在敌人的追击下,骑一师又能否渡过这一难关?
部队在归绥劫了一批粮,但能吃多久呢?在粮食短缺的情况下,连续急行军,官兵身体能不能撑得住,马匹的健康状况又如何?
这些乡音不同,来自南方和北方、来自陕北和代北的青年骑士却没有犹豫,而是迅速地行动了起来。
新安庄会议结束以后,骑一师立刻放弃了眼前的丰镇,向东挺进,做出一副进逼张家口的态势。张家口是京畿门户所在,特别是清末修建京张铁路以后,险阻变通途,一旦张家口被红色骑兵占领,北京势必大为震动,敌人不可能不因此做出响应。
根据政保局京津站站长淳和后来做的报告来看,当时北洋军方面确实大吃一惊,袁世凯紧急派段芝贵前往张家口督战布防,并要求阎锡山不得玩寇,山西军队必须立即对红军展开追击,远来驻在归绥的北洋军第一师也被要求离开防区汛地,调往集宁一带布防。
这就给了骑一师一个绝佳机会,万马奔腾中,大队人马迅速回转,由兴和返回绥远境内以后,即北上进入陶林一带的大草原后狂飙突进,开始了骑一师冲向河套的传奇之旅。
胡景翼团的团指导员薛栋吉,提出了“骑一师,狂飙猛进”的口号,各色乡音遂充斥于空旷的草原中,直至天际。
这一切看起来简单,说起来轻松,听起来只觉得传奇,然而在当事人而言,又何止是百倍的艰辛。
为了避开反动军队的围堵拦截,骑一师不得不放弃了从绥远直线冲向包头的最短路程,而是选择了从北面大草原绕个圈子的迂回路线。
长期不能获得给养,官兵们甚至会连续好几天时间见不到一点人烟,数千官兵头发长如蓬草,身上衣衫褴褛,战马渐渐骨瘦如柴,还有不少官兵们视如伴侣的战马被迫宰杀吃掉。
极差的卫生条件,完全无法补充的药品,使得年轻的骑士们一旦受伤,就几乎等同于宣告死亡。最悲惨的状况则是如同副师长弓富魁那样,由于骑马过长时间双腿完全麻木失去知觉,连被蚊虫反复叮咬都没有发感知,等到发觉时腿部已因大量叮咬红肿而变成大片的黑紫色,用力一按,伤口处就会接连不断地喷涌出浅黄色的脓液。
骑一师里不乏陕北、代北的绿林民军,他们的战斗意志不可能跟久经训练和考验的老社会党员相提并论。很有一批人在行军旅途中,实在吃不住苦、熬不住痛,选择做了可耻的逃兵。
刀客豪杰们最讲究义气,然而义气可以让他们不惧死亡,却无法让他们不惧每时每日的饥饿、疲惫和病痛。
逃兵们给北军追兵带去了大量情报,更加剧了骑一师的困难程度,在乌兰察布草原上,最激烈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帷幕。
师指导张默迎着北风,跟在续桐溪身后说:“如果我们失败了,就没人会记得白白饿死、病死、累死的那许多烈士。”
续桐溪扪着胸,沉默良久,突然却一笑:“你是个老社会党啦,你应该相信书记长,也应该相信我们的同志,相信我们绝不会失败,相信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也相信我们即便失败,也一定不会被历史遗忘。”
张默一愣:“……师长你说得对,我们绝不会被历史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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