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陵失陷的消息传到安庆,又是一番满城惊惶。特别是安徽都督孙毓筠才经历过在合肥死里逃生的事情,惊魂未定,对红军饱含恐惧,一听说华东红军正沿江西溯,立刻就有弃城而逃的打算。
若非正在长江上急速向安庆驶来的李烈钧,连续向刚刚恢复通信的安庆电报局中打来数封电报,孙毓筠现在肯定是已经跑得没影了。
“援皖军最迟两天就到,援皖军最迟两天时间就到……”
孙毓筠拿着李烈钧发来的电报,拼命给自己鼓劲打气。可从他摇摇晃晃的步伐还是能够看出,这位安徽都督心里的压力有多么巨大。
原本孙毓筠是命令电报局不许将铜陵失陷的消息外传,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就以孙毓筠在安徽的统治能力,本来他的命令也不大可能有多管用——现在满城谣言,都说红军已经迫近城郊,那些从合肥逃来的绅商难民更是一再渲染红军“屠杀缙绅”的恐怖,搞得是人心惶惶。
大户人家都开始准备带上金银细软逃离安庆,中产以上的殷实市民也受合肥难民的影响,对红军的印象不算太好,颇怀有一定心理上的疑虑。
一时间安庆城里的各家当铺生意兴隆到了夸张地步,无数人涌上店面,拼命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变卖着各式各样不易带走的大件家资。
还有不少人干脆沿街叫卖家具,什么檀木床、红木太师椅或是精雕细琢的书架和衣柜,整个安庆城顿时成为热闹非凡的大卖场。
孙毓筠百般不能制止,他一开始还命令手里仅剩的几营皖军上街维持治安,可由于人手不足根本起不到什么效果。
后来因为出城逃亡的人太多,使安庆的交通和治安都变得混乱起来,不少流氓无赖也趁机打砸抢劫,有一些地痞托名红军,或自称社会党,到处去敲诈勒索。
城里的形势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孙毓筠不得不下令关闭安庆城门,禁止市民离城外出,并派皖军到城墙上站岗守卫,希图靠这样的强力手段镇压住局面。
但以孙毓筠的手腕、威望,如此做法不过是弄巧成拙,反而进一步激化了安庆城内的混乱。很多与国民党元老高层有关系的绅商名流直接堵到了都督府,要孙毓筠解释封闭城门是要做什么?
甚至于还有人干脆指出孙毓筠和社会党的柏文蔚、张汇滔、陈独秀等人都是老朋友,那他现在坐困安庆、一兵不发、一事不做,是不是受了社会党的指使和操控?是不是孙毓筠已经投靠叛军了!
面对种种质问,孙毓筠哭笑不得。从辛亥年开始他坐这个安徽都督的位置也有近两年时间了,每天都过得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到头来还让人指责为“通匪”、“社谍”云云,未免太过于好笑。
到这种地步,孙毓筠反而不恼怒了。他看着都督官署外越聚越多的人群,心情还变轻松了许多,就连原来合肥事变给孙毓筠带来的恐怖回忆,到此刻好笑都不再有那么巨大的压力。
“都督,现在可怎么办啊?”
孙毓筠向幕僚们摆摆手,笑着说:“闹嘛,让他们闹吧。咱们还能怎么办?只能等老天爷来定啦!是侠如先到安庆,还是社会党先到安庆,这都无所谓啦。我是当几天和尚撞几天钟,不管谁到安庆来,我只管把都督大印双手奉上,今后干脆不问政事。”
“这搞政治的啊……唉!真不是人干的事!”
孙毓筠官宦世家出身,少年时也曾有过恣意任侠的豪杰一面,但现在他就和他的叔祖父孙家鼐一样,意气消沉,时间完全磨光了年轻人身上的志气,只剩下一介书生的无奈。
他不再去理官署辕门外闹事的一群绅商,等到傍晚时分就决定先去睡上一会儿。可惜没等孙毓筠好好睡上几小时的时间,几声枪响就又惊醒了刚刚熟睡的孙毓筠。
“发生什么事了?”孙毓筠睡眼惺忪吃惊地问道。
“都督,起火了!城里起火了。”
夜色沉沉,当孙毓筠在卫士的扶持下走出门时,从营房和安庆藩库的反向都传来了枪声。
“到底又出什么事了?”他有点心惊肉跳,虽然孙毓筠已经放宽心态,但真到事情来临时,他依旧是难免感到慌张害怕。
“军械库也起火了!都督,又有好几处起火了!”
到处是一片火光。
安庆城里突然间遍地起火,一部分是城内的地下党员在放火,但绝大多数则是地痞流氓在趁乱纵火抢劫,特别是存放藩库银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大群无赖围攻,形势非常糟糕。
孙毓筠呆若木鸡地站在官署大门前,足足呆了五分钟,在这段时间里他慢慢想了很多事情:是红军来了吗?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红军的动作真比李烈钧要快,但早知道如此我是不是应该先逃离安庆?现在红军要到了,我的人头会不会就像合肥的那些士绅一样,被用绳子穿起来高高悬挂到城门上空?
“火!”一个马弁又惊呼了一声。
“快,纠集人救火!”
孙毓筠突然间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他身上不知道从哪
里又冒出一股勇气来,动作也逐渐变得雷厉风行和果敢迅速起来。
他从警卫手上接过一支手枪,带头出发,虽然心情还有些惴惴不安,但显然孙毓筠并没有打算坐以待毙,而是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都督府桌上的一台西洋座钟“哒哒哒”有节奏地响着,一声声敲击在孙毓筠的心上。在座钟铛铛铛敲出好几下清脆的声音时,城门外终于也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接着四门和城中也都响起了爆炸声。
孙毓筠手里握着手枪,猛然大步迈了出去,惊骇地嘟囔着说:“红军终于来了,红军终于来了。他们竟赶在援皖军的前头。”
孙毓筠的心情微微沮丧着:“难道我就这样完了吗?不!不!我绝不能这样就完了,我要和他们拼到底,死灰尚且能够复燃,破船也还有三斤钉,我一定要拼一拼……”
“都督,是红军来了!叛匪正在攻打东门,情况甚急啊!”
警卫的喊叫声将孙毓筠从半梦半醒的状态里完全惊醒出来,他声嘶力竭地说:“命令各营守住城门,最多一天时间李都督就到!”
孙毓筠又朝着他身边的警卫、马弁、护兵们,恶狠狠地说:“都跟我上城墙去,我们要守住安庆,只要守一天时间,鄂赣联军和海军一定到。”
孙毓筠亲自带队到城门处督战,这给了皖军守兵们士气很大鼓舞,大家都知道孙都督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现在居然冒死上城作战,一时间勇气倍增,居然就把红军的两次攻坚突击都打了下去。
孙毓筠不禁喜形于色:“我听说红军善于钻山沟,可是叫他们来攻坚就差点意思。南京失守是大家猝不及防,只要有准备,咱们守上一天,甚至让红军在安庆吃点苦头,撞得头破血流,也未必不可能。”
但不等孙毓筠的话说完,城门外红军就开始了第三次攻坚突击。城外响起了一片呐喊声,子弹、炮弹、手榴弹打在旧城墙的缺口上,到处砖石乱飞。
“都督,到鼓楼里躲一躲吧!”
“不。”孙毓筠蹲在城垛后一动不动,“我要看看红军到底有多大本领,我要看一看!”
警卫们都对孙毓筠突然表现出来的胆气感到惊异,但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跟在孙毓筠身旁继续保护他的安全,谁也不敢擅自离开。
这时好几架绑接起来的云梯竖上了城墙,几挺机关枪也压制住了城头上守军的火力,红军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飞速向上攀爬。
孙毓筠命令道:“快把梯子掀下去,立功者赏大洋五十!”
果然有几个皖军官兵从城垛后伸出脑袋探出身子,用步枪把梯子推倒了,红军的第三次攻坚突击又被打退。
孙毓筠话里都兴奋了起来:“红军不过如此,徒有其名、徒有其名罢了,他们怎么拿下南京的?可谓悲矣!”
“也许还有几手厉害的没有拿出来吧?”有卫兵半开玩笑地说。
孙毓筠有些得意忘形起来:“我倒想见识见识。”他看了眼手表,皖军打退红军三次突击,怎么时间才过去半个多小时?距离李烈钧的援皖军赶到,还不知道有多长时间。
这时仿佛老天爷有意破坏孙毓筠的最后一点信心般,在北门外突然间也响起了枪声,开头还比较稀疏,然后就越来越密集了。
所有人的脸色,顿时惊变,变得无比难看起来。
“皖北,是不是皖北的叛匪杀来了?”
孙毓筠自己就是从皖北的合肥逃来安庆,他自然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进攻北门的合肥红军一个加强连队,真是倾巢而出,像洪水一样冲击着城门。
城门两边又连连响起急骤的枪声,然后又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红军战士们迫近城墙脚下以后,用炸药包加上土行孙的办法,一举将安庆城古老的城墙跟脚炸塌。
成片成片的砖石碎裂飞溅,炸药包直接炸开了一个宽约两米的大豁口,红军战士挺起钢枪就往城中冲了进去。第二阵枪声又响了起来,东门外的华东野第一师也加紧进攻,重又发起了第四波攻坚突击,红军战士架起云梯,飞快跳了起来,猛虎扑羊般冲上城墙,张皇失措的守军士兵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有四散奔逃的结局。
“退!”
孙毓筠在红军一冲入城中的时刻,就凄厉地惨叫一声,他自己先扭头跑了出去,一些守军看到都督逃跑,很快也明白了战局的崩塌,也扭头朝城里奔跑,但红军的追击比他们跑得还快,几支攻入城中的连队一面占领城墙,一面迅速向两翼扩大战果,并占领所有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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