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城中的巷战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皖军的兵力和战斗力,都比南京守军差得多。孙毓筠逃回都督府官署以后,两眼变得血红,他疯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忽而又哀鸣起来:“我是发了什么昏?之前为什么不逃走呢!”
孙毓筠的左右只剩下了最后几个幕僚和卫士,他们都是前清时参加过安庆马炮营起义的同盟会老人,当年起义失败以后多亏孙毓筠的极力营救才保住一条性命,所以都视孙毓筠的救命恩人,才会到如今地步还守在他的左右。
但这些人的眼中,毫无疑问现在都只剩下失望之色。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徽最著名的少年英豪,成为了眼前这个蝇营狗苟的胆小鬼呢。
一阵弹雨很快扫射进都督府中,三颗子弹同时打中了孙毓筠的胸脯和脑袋,他没有说出什么遗言就扑倒在了辕门前。
孙毓筠久已发福而渐渐肥胖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很快几名红军战士就举着已架上刺刀的步枪,冲了进来,剩下几名警卫没有再做抵抗,都在消沉的情绪中把武器仍到地上,而后举手投降。
又过了一会儿,率领合肥红军从北门攻入安庆城中的柏文蔚和张汇滔都赶到都督府来。他们两人都和孙毓筠是老朋友,特别是柏文蔚在甲午战争刚刚结束时,就和孙毓筠在寿城内创建“阅书报社”,逐渐将相对进步的改良思想付诸实践,后来两人在日本求学时抵足而眠,感情之深几近于亲兄弟。
柏文蔚看到孙毓筠倒在都督府内的尸体以后,闭上眼睛,很快又流下两行热泪:“收拾好孙毓筠的遗体吧……他虽然做了反对革命和反对人民的事情,但十多年来毕竟对反清有功、对革命有过很多帮助,给他一个好些的下场吧。”
张汇滔和孙毓筠的感情虽然不如柏文蔚那样深厚,但两人也是旧相识。他见到孙毓筠之死,虽然并没有兔死狐悲的感情,但见得昨日同志成为今日仇敌,依旧有满腔惆怅之情说不出来。
很快张云逸也率部进入城内,红军迅速控制了安庆城中的局势,还分兵逮捕了许多趁乱抢劫的地痞流氓。等张云逸赶到都督府这里的时候,柏文蔚和张汇滔也已经收拾好了孙毓筠的遗体。
“张师长!接下来我们就要听你的指挥了。”
柏文蔚先向张云逸敬礼,合肥红军恰到好处的赶来会师,给了张云逸一个非常大的惊喜。特别是合肥红军兵力虽然不多,可却带来很多火炮和炮弹,这对红军下一步坚守安庆阻击鄂赣联军将起到极大帮助。
张云逸回礼道:“按照党的原则,应该是我听从柏书记的指挥。”
柏文蔚现在的党内职务是皖北地委书记,政府职务则是皖北国大执委会副主任,按照党指挥军的原则,他的领导级别确实是要比张云逸高个半级。
但现在是戎马倥惚的非常时刻,张云逸早在辛亥年时就已经是战功卓著的北伐名将,如今又连下南京、芜湖、铜陵、安庆长江四大重镇,军中威信极高,军事指挥能力也已经得到了实战的验证,所以柏文蔚才希望由他来指挥作战。
柏文蔚矜持地笑着:“我和李烈钧相交莫逆,过去并称为同盟会的东南二烈。此次作战还是由张师长做统一指挥吧,我……我不想红军的革命事业,受我个人情感的影响。”
柏文蔚字烈武,所以过去一直和李烈钧并称为同盟会的“东南二烈”。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又比柏文蔚和孙毓筠的感情还要来得更为深厚。
同盟会,以及现在的国民党中,蝇营狗苟的小人之辈已经成为多数。但李烈钧依旧是国民党人中最少有的那一株清高孤傲的松柏,柏文蔚对他也依旧怀有极深的敬重之情。
柏文蔚叹道:“侠如的才具如果用于帮助我们党,他个人的事业一定不下于林述庆副主席,可惜、可惜!”
张汇滔摇摇头说:“人各有志,李烈钧不信服我们的主义和信仰,我们也不能信服他的主义,这就注定我们之间再无回旋余地,只能由……按林书记长的话来说,到了只能由武器的批判来解决问题的那一地步。”
“我们需要武器的批判,也需要批判的武器,不是吗?”张云逸跟着答道,“形势紧急,那我就不推辞了,总指挥的责任由我来负,安庆城必须守住,或者至少我们也要阻击鄂赣联军一段时间。”
柏文蔚和张汇滔都赞成这点,他们也是因此才舍皖北大举南下来安庆会师的。长江沿线将是社会党和反动军政府激烈争夺的绝对要点之一,这似乎又是半个世纪以前太平天国战争局面的重演,但比起太平军,社会党和红军还据有更多、更大的优势。
至少现在社会党和他们的盟友光复军,已经占领了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四省的全部,以及山东、安徽的一半以上,控制的土地和人口都比太平天国全盛之时还要来得广阔和强大。
而且红军具备着统一有力的领导,这也比太平天国政出多头且后期内讧不断的形势要强得多。
虽然从徐州向南,经过江苏、浙江、福建直到广东,社会党控制的主要根据地在地理形势
上颇有一字长蛇阵的模样,而且都是沿海省份,海岸线极其绵长,很难抵挡敌人来自海上的进攻。
但是北洋虽然也有海军,却缺乏两栖登陆的相关经验,运输船数量的限制也让北洋军政府根本不可能在红军后方实行大规模登陆作战。而如果只登陆少量部队,那又连社会党的地方民兵都战胜不了,只是去自取灭亡而已。
而江西省的地理位置,虽然好像一把处在社会党中央红区根据地腹部的利剑一般,能够直接攻击到浙江、福建和广东后方的腹地。但考虑到实际的山川形势,则赣浙边、赣闽边及赣粤边,其实都是崇山峻岭,缺乏铁路、公路等交通线,大军难以通行,沿途兼且山民众多,李烈钧如果真想翻山穿林攻击社会党的后方腹地,那么红军只需要发动群众,依靠地方民兵就能让李烈钧灭亡。
所以南方战线的主要战场,其实还是集中在两个地方,一是广东,二即是长江沿线。
广东战场,华南红军和广东国民党人依靠着良好的协同配合,已经率先取得了粤西战役的全面胜利,几乎全歼了一万六千余人的济军,还占领了桂粤边重镇梧州,巩固了广东的防线,算得上是旗开得胜。
之后虽然还面临着云南、贵州、广西、湖南的四省围攻,但这四省军队都不是北洋军和国民党的嫡系武装,战斗意志和进攻热情很成问题。龙济光的迅速败亡也警醒着陆荣廷、唐继尧、谭延闿等人,先出头的人未必有好处,反而会遭致红军的集中打击,这就很可能使得四省“援”粤军队态度消极,而华南野战军则可以利用内线优势对敌人采取各个打击的战术。
再者,广东地方富庶,粤东和福建又都是社会党人经营最久的根据地,群众基础非常深厚。敌人越是向闽粤根据地内部挺进,越是会遭到国民群众的强烈阻击,所以广东战场的形势其实还是比较乐观的。
这样,压力就来到长江一线。
长江战场的北军主力为江西、湖北两省的军队,再加上萨镇冰指挥的海军舰队。这其中鄂军的态度并不积极,但赣军作为国民党最后的武力,李烈钧又是现在国民党中极少有的干练人才,为着国民党的生存,江西军队一定会全力以赴进攻南京。
而且社会党在南京上游一带,缺乏经营,地方上也比较缺少工会和农会这类基层组织,群众基础比起广东就差得远了,更多需要依靠起红军自身的作战能力,而较少能够得到地方的支前帮助。
张云逸也深知目前形势的困难和危急,正因为如此,他们才需要承担起安庆阻击战的任务来。
“第一师和合肥的同志们,越是能将李烈钧拖得久一些,越是能为广东战场和山东战场的变局起到更大帮助。特别是山东方面压力比我们还大,大家都很艰苦,但为着革命的胜利和国民的希望,我们必须坚持下去,直到打垮北洋反动派为止。”
柏文蔚明白事情的紧迫性,说道:“五十年前,陈玉成在安庆城下苦战一年之久。我们不会输给五十年前的太平军前辈,红军现在在安庆兵力虽弱,但发扬革命精神,我相信绝对能够阻击敌军直到其他战场的形势发生重大变化。”
红军现在的敌人李烈钧就是太平军的直系后裔,历史的诡谲与讽刺,在这一刻又显得是如此生动。滔滔的长江水无止无休地流动着,江面映照着一面面插上安庆城头的星轮赤旗,新的胜利与新的困难同时到来,但无畏的革命者们对于未来依旧充满着热忱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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