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夜色深沉,但火车站已经通电,即便黑夜中亦灯火通明,工业时代驱散了前现代的野蛮与蒙昧,在电灯的亮光下是红星熠熠生辉,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诞生。
吴佩孚刚刚走下火车,同他一起走出铁皮车厢的还有另外一批对袁世凯和北洋军政府彻底失望的第三师军官,他们都已经摘下了所有带有五色旗图案的标志,也取下了所有在北洋军队中的军校标记。
“吴团长,你们既然选择了这条出路,那么红军也会相应的保留你们在旧军队中的一切职务级别。”
在徐州火车站迎接吴佩孚这群起义军官的人,竟然是来自中国红军总司令部的副参谋长陶骏保。他在前清时就做过道台,很善于和旧官僚、旧军人打交道,负责这个任务也算适宜。
在吴佩孚等人默默点头的同时,陶骏保又说:“但红军还给你们准备了另一条出路……让你们回到北方军队中去。”
包括吴佩孚在内,所有起义军官都被这话吓了一大跳:“回去?官长,我们已经没法回去了。”
陶骏保笑道:“不!你们可以回去。政保局会为你们做好这段时间的战斗履历,保证你们光荣的回到北军。”
吴佩孚首先反应了过来,低沉道:“贵军希望我们做张松吗?”
对旧军人来说《三国演义》里的张松绝对算不上什么好形象,他献西川图于刘备帮助蜀汉奠定立国的基础,但却没有获得一点好名声。
背主在封建道德中,算得上是最恶劣的一种卑劣行径了。
“山东战场硝烟散去以后,想必各位也都能看出北方政府垮台在即的趋势吧?”等众人点头后,陶骏保才接着说,“但袁世凯不会坐以待毙,我们有确切的消息证明袁世凯现在正在和英日等国勾结,欲以外人之力干涉中国的内部事务。万一他签成一份卖国密约,重蹈五十年前清廷借洋兵来镇压太平天国的一幕,各位又作何想法呢?”
陶骏保说道:“红军会为你们安排好苦战突围的历史,使你们回到北方以后依然能够得到袁世凯的信任和器重,甚至可能继续掌握兵权。一旦袁世凯真的勾结外人、荼毒中国,必要时刻,我党我军希望有诸位在内部瓦解北方政权,避免列强瓜分之局。”
吴佩孚及其他起义投诚军官都互相对视,眼中难掩惊愕惶恐之情。他们能选择起义投诚,已经是下了很大决心,也几乎等同于是背弃了自己前半生的一切努力,现在社会党却要求他们回到北洋去做奸细吗?
对于讲究封建道德的旧军人来说,这无疑是一项特别困难的选择。
但如果真像陶骏保所说的那样,袁世凯正在秘密筹划借用外国之力镇压红军的计划,那他们的拒绝,很可能就会成为中国惨遭列强瓜分的最后一根稻草。
旧式的封建道德,新式的家国大义,哪一个更重要?
吴佩孚深吸一口气,道:“良禽可以择木而栖,贤臣能够择主而侍,但我们身为中国人,万不能坐视我国家的沦亡,任何人敢勾结外国用兵于中国,必遭天下人所共击之。先生,若社会党希望我去做这件事,并且社会党认为我办这些事对国家有利,那我愿意接受社会党的安排。”
其他起义军官考虑良久之后,也基本都接受了红军的这一特殊安排,他们尚不清楚未来局势的发展到底会如何,但于20世纪初的中国人而言,在《天演论》大行其道,“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深入人心的这个时代中,任何一个稍有智识,对世界形势稍稍有半分了解的中国人,都会对这个老大民族的前途命运有十万分的忧心。
鲸吞蚕食的吞并之说,并非耸人听闻,朝鲜之亡国也不过才是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啊!
徐州街道旁的电灯,即使在深夜中也大放光明,道路的整洁程度不仅远超北京,而且也几乎凌驾于北方洋务新政最集中的天津。
除了一队队头戴灰青色八角帽的红军战士从道路中央列队走过以外,还有许多穿便装的普通工人、店员、市民站在街旁,夜色虽深,徐州的治安却好得令人安心,这种景色也是现下北方多数城市所见不到的。
吴佩孚忍不住问道:“那么多军队、那么多军列……他们要去哪里?”
陶骏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吴佩孚,并没有作答。吴佩孚自己也很快醒悟过来,以他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宜询问这样机密的军事问题。
更多列军用火车冒着白色的烟气开出车站,车窗上不时探出几张青年人稚嫩而热忱的面庞。军列是在向南方开去,津浦线南方的尽头就是与南京一水之隔的浦口火车站,山东战场上的军队将由火车运输到浦口以后,再溯江而上,增援安庆战场。
山东战场的硝烟完全平息以后,北方政权在全国猬集的主要力量,还剩下河南、安庆和广东三个大规模的战略兵团,除此以外北洋军虽然在西北、东北等地也占有优势地位,但军事上的力量已经不是很强大了。
广东方面集结的滇军、桂军、湘军互不统属,缺乏一个有权威的领导者,又都不属于北洋军的嫡系武装,同社会党也没有根本性
的矛盾。所以自从红军在粤西战役中全歼济军以后,滇桂湘联军即在粤西北一带按兵不动,仅和华南野战军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对峙态势。
而河南方面的冯国璋兵团,则是北洋军现在最后一个有实力的战略兵团。山东战役结束以后,红军之所以不优先开向河南战场,一方面是由于山东和河南之间缺乏铁路交通,不便于快速机动,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段祺瑞兵团覆灭以后,冯国璋手握重兵很难不引起袁世凯的猜忌,袁、冯之间正开始出现离心离德的迹象。
最后是安庆战场,进攻安庆的是国民党系武装,而且是国民党中的死硬右派,李烈钧这些人在政治上的观点和社会党完全相反,双方甚至比和袁世凯还要来得你死我活,根本没有停战议和的可能性。
而且进攻安庆的鄂赣联军目前在战场上还占据上风,李烈钧依旧做着攻破安庆以后直捣南京的美梦,因此红军很有必要迅速调集力量,打碎李烈钧妄图扭转乾坤的迷梦。
在无数列军用火车的轰鸣声中,刚刚结束清扫完山东战场的华东野战军主力部队即开始大举南向。华东野司令员陈更新、总指导林祖涵和参谋长李济深、副参谋长秦汉唐、政治部主任吴玉章等人,都坐在徐州火车站内的同一节车厢内。
司令部专用车厢和普通的运兵车厢相同,都是那种最普通的薄铁皮车厢,只是里面放了好几张长条桌子,然后在桌子上和车厢内壁上都挂满了参谋处使用的大幅作战地图。
华东野参谋长李济深拿着一支蓝色的铅笔,在安庆西面的一个位置上圈了一个小圈:
“自安庆向上游走,湖口、九江、武穴、汉口……皆为敌之必救的重镇,我军以铁路快速行军南向以后,应向鄂赣联军后方做迂回前进,彭泽、湖口、九江任意一处为我军占领,即可将李烈钧所部鄂赣联军全部歼灭。”
政治部主任吴玉章问道:“若列强海军以上海租界为据点,派出炮舰阻挠我军在扬子江流域进行军事行动呢?”
陈更新垂下眼睑,说:“中革军委已经做好了一旦列强干涉,即在扬子江流域布设水雷的准备。但在列强切实进行军事干涉之前,我们还应以交涉名义迷惑帝国主义势力,帝国主义越晚进行干涉,则革命取得完全、彻底之胜利的时间越早。”
副参谋长秦汉唐只是苦笑:“滕县之战后我们若继续前进,完全能够跨过直插北京,中革军委这时候调华东野南下作战,到底是否正确的选择,只能今后由时间来证明了。”
时值民国二年的金秋十月,华东野战军在结束山东战役以后没有渡过黄河继续北上,而是转头南下,是为解放战争中的“十月分兵”,这一行动究竟是加速着解放战争的胜利,还是为革命埋下隐忧,只能等待时间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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