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的北京古城灯火摇曳,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刚刚离开军政执法处,他和陆建章商讨了一下如何加强京城“治安”的办法,毕竟陆军模范监狱最近一段时间已是人满为患,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陆建章没有给出什么好的办法,吴炳湘怀里揣着一把手枪,缓步坐上人力车。幽幽的月光洒在他黑色的长大衣上,左右的街道上不时能看到几名站岗的北洋军官兵。
“这好像都是冯旅官兵吧?冯玉祥是朗斋的内侄女婿,他的基本部队肯定可以放心。”
吴炳湘取下礼帽,当人力车驶过巷口时,他还朝着那些面无表情的首都卫戍官兵们挥了挥手,好像是对这些为袁世凯控制北京的武力做出象征性的一种表彰似的。
冯玉祥旅的那些官兵都是在解放战争之初戍守张家口的部队,在战争刚刚爆发的那段时间,就是这群士兵追着骑一师在塞外的大草原上奔走数百里。
也多亏冯玉祥善于练兵,否则北洋军中一般的部队,又是处在段芝贵这种酒囊饭桶的指挥下,很难想象他们竟然能够撵着红军跑上将近一千里的路。
冯旅官兵们宝丰双斩荆棘,曝风霜,餐风饮雪,为的却只是一场无意义的内战,这对许多有志向的基层军官来说都是特别让人失望的一件事情。
他们在草原上奔走追击的旅途越是艰苦,那股失望的情绪就越发的占据这些人心头。
特别是在冯旅和其他北洋军部队一同追击红军骑一师的同时,外蒙古一带又出现了部分动荡的情况,一年前被林淮唐和骑一师所平息的库伦叛乱,似乎死灰复燃,又有不少外蒙古的叛乱武装开始横行在大草原之上。
冯旅不少官兵也参加过一年前林淮唐指挥的库伦战争,他们都以自己曾经亲身参与过这场国初的卫国战争而深感荣耀,也对当时并肩作战的骑一师袍泽怀有相当大的同情心。
现在双方不仅要兵戈相见,而且此前战士们花费无数心力与牺牲而平定的外蒙草原,也重新出现了将要脱离中国版图的趋势。
这如何不让冯旅上下,充斥着一股深沉而怨怼的气氛呢?
天上的雪花还在一片一片地坠下,吴炳湘的车驾自浅白色的雪道中飞快穿行而过。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车夫把车开往步军衙门的方向,吴炳湘准备和步军统领江朝宗也谈谈如何解决“京城治安”的问题。
步军统领衙门设在北城,本是前清时属于八旗内部系统的一个衙门,但到了民国时,虽然八旗权贵都已经失势,但由于辛亥革命的不彻底以及南北议和时对于清室优待的条件,就造成即便到了今时今日,北京的步军衙门内还养着不少旗人帮闲。
江朝宗见到吴炳湘雪中趁夜色找上门来,便露出一副苦笑的神情:“镜潭你这个京师警察厅总监倒是做得清闲,我们步军衙门到处忙不过来,你还有时间上门叙旧吗?”
八旗丁口庞大,王公在旗民中素著威望,而中国又从来都是一个人情社会,北洋大员多出身清廷,与宗室王公有着千丝万缕的私交,自然旗人权贵就在京城中保有不小的影响力。
辛亥革命期间京师旗营和畿辅驻防基本完整保存了下来,到今天八旗管理机构值年旗仍旧按照惯例向陆军部咨呈更换值年都统和副都统,京师八旗营房大臣、官房大臣等职务也得到保留,其下属的营总章京、骁骑校等职位都留存下来,陆军部也还要给这些职位都接着发薪水。
各旗都统、副都统、护军统领、前锋统领、驻防将军等职位也得到保留,八旗的弁兵体系也得到保留,骁骑校、亲军校、领催、亲军、马甲、披甲、随甲、养育兵、工匠、拜唐阿、笔帖式等的旗营体系仍旧存在。
满洲八旗如此,汉军与蒙古八旗也是如此,像江朝宗负责的京师步军统领衙门中就充斥了许多这样白拿薪水的旗人帮闲。
吴炳湘坐下来,说道:“宗社党可能还会有行动,近段时间朗斋又查到了几个从天津偷运枪弹来北京的地痞无赖,查到后面,都是一些跟肃亲王有关系的人。”
江朝宗一手拍在桌上,愤愤道:“善耆躲在天津租界里兴风作浪,我们也抓不到他,全怪东洋小鬼子在那里添乱。”
“日本人现在还是反对大总统。”吴炳湘沉声下来说,“朗斋说要你这边多注意一下,这段时间我们北洋几路大军都在南方受挫,战局很不乐观。这种关键时刻,民党还好说,他们在北京没有根基,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怕就怕宗社党那些人在图谋什么。”
吴炳湘将军政执法处方面这段时间调查到的许多情报,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于江朝宗,又提醒千万要注意宗社党人目前的行踪:
“如果善耆跑到蒙古等地煽动暴乱,那么只要一旅兵力就能轻松弹压。但如果他集中宗社党的力量在京师发难,现在北京空虚,我们稍有不慎,就可能输掉全盘。”
吴炳湘长叹一声说:“宗社党人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活动频繁了起来,但我想善耆不像那种会孤注一掷的人。”
江朝宗点点头,但又补充说:“如果日本人大力
支持宗社党,那又怎么能算作孤注一掷呢!”
吴炳湘神色凝重:“宗社党真的得到日本人大力支持的话,是不是对东交民巷那里要加强一点控制?京师首善之地,又有冯旅这样的精锐驻扎,宗社党应该不至于这样自投罗网吧?除非……除非有什么因素使宗社党只能选择在北京发难?”
吴炳湘的话说到这里,突然之间他的神色便是一凛,大惊之下拍案而起,脱口而出:“颐和园!”
自从辛亥革命南北议和告成以后,根据《清室优待条例》的规定,溥仪将离开紫禁城,转而由民国政府特批,居住在主权属于民国政府的颐和园内,但颐和园的一切侍卫则由溥仪一家自行负责。
吴炳湘的话马上就让江朝宗也想到了溥仪地位的重要性,江朝宗的脸上顿时青一块紫一块的神色变化万千。
吴炳湘则双手背后,身上也不住地颤抖着,口中喃喃道:“宗社党若要发难,必须以溥仪为旗帜来相号召……难怪啊难怪,难怪善耆想方设法往京城里偷运军火,宗社党人一定是想趁乱将溥仪劫出北京!”
吴炳湘拉住江朝宗双手,警示道:“东之,快通知总统府吧,现在这个满城风雨的时候,必须尽快往颐和园增派兵力。否则万一溥仪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就都是民国的罪人了!”
江朝宗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平复他激动的心情一样,然后才慢慢走近吴炳湘,一手放在吴炳湘的肩膀上,凑近到他耳边悄声道:
“……镜潭兄,我们同为先朝旧臣,都曾受过前朝旧恩,对宗社党也就算了,对皇上,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目前驻在京畿的军队,除了蔡锷指挥的那支原本驻扎在北京南苑的新建陆军第一混成旅以外,北苑、西苑的营房都是由冯玉祥旅使用。除此以外,北京城内值得一提的军队主要就是江朝宗统领的步军衙门京城卫戍军。
江朝宗的话顿时让吴炳湘背上惊起一大片的鸡皮疙瘩,但还不等吴炳湘有所动作,江朝宗便一脚将他这个老同事踹倒在地。
吴炳湘的手刚刚摸到腰间手枪的时候,步军衙门内的好几名卫兵便已经手持步枪对准了吴炳湘。
“东之……!”吴炳湘大惊失色,“你是宗社党!”
江朝宗望着吴炳湘,面带不忍道:“镜潭,肃亲王有日本人的支持,我们怎么会是日本的对手呢?而且你知道吗?总统已经拒绝了英国人提出的和会要求,英国人、日本人都不支持北洋,我们拿什么坚持下去啊?!”
江朝宗终究是挥了挥手:“将吴炳湘控制起来!通知肃亲王,复辟准备已经就绪,请他到颐和园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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