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城内气氛压抑,道路上时而可见干涸的黑紫色血迹,有时还能看到几颗高悬阙上的首级,北风吹过,人头上的头发便随风飘舞,犹如群鸦哀鸣一般,一股透不出的诡异恐怖。
起义武装人数有限,所以丁益三临时更改了计划,他没有听从喇世俊的建议分兵夺取城门,或者是去抢占其他诸如军械库、军装局和电报局一类的重要机构,而是把手头上可以掌握的数百人枪集结一处,直扑督署而去。
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率先斩下马麒的狗头。
前任甘肃都督赵维熙留下的卫队武装,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领过军饷了。这些人谈不上什么革命热情,但对抢走自己饷银的马家军仇恨确实不弱,而且他们也同样对近段时间发生在兰州的血腥屠杀心有余悸,行动起来以后还是比较服从社会党人的指挥。
丁益三他们是做过一段时间兵运的,只是重点不在卫队武装中,而是主要在过去的兰州守军里发展兵运。
可惜马家军占领兰州以后,原来的甘军武装多数都被缴械解散,只有赵维熙留下来的这支卫队被马安良和马麒遗忘,此刻成为一支杀手锏。
起义武装明火执仗,风沙遮蔽中丁益三下令在城门楼附近纵火掩人耳目,烧掉了社会党甘肃党部原来买下来用作人员联络的几家商铺,大火冲天,赤红色的光芒开始放射全城,起义部队旋即直扑督署。
“大胡子的是马麒!”
喇世俊也抓着一支手枪,两股战战,说话都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紧张来紧张去只能强调一句:
“大胡子的是马麒!”
丁益三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行动一定顺利。”
老一辈的兰州人对于发生在四十多年前的那场大动乱,都有着极深刻和惨痛的回忆。生活在河西走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到底曾经流过多少血?
喇世俊一想到此次行动如果失利,回军很可能在兰州采取的行动,心里就忍不住发毛。他自己就是回民,所以更对此感到害怕……如果再发生一次四十多年前的动乱,那么西北人民之间的血仇可就难以化解了,到那时候马家军难道真的能以河州一隅对抗天下人的复仇吗?
为回民的前途和命运考量,喇世俊也觉得马安良和马麒都必须死。
惟他们二马不死,回民无以在新中国生。
“用炸弹!”丁益三下令,“炸弹队爆破开道,见到大胡子的人我们就乱枪打死,勿后怕勿胆怯,进则生退则死,为我们的新中国,行动吧!”
自从辛亥革命以后,社会党人已经较少使用炸弹袭击了。但对地下党人来说,当年炸得满清宗室权贵心惊胆战的炸弹,既好制作威力又大,很适合地下党的行动。
这几年时间社会党人在炸弹的制造工艺上,水平也不是当年可比,不仅各种化工原料更容易获取,而且还总结出了大量制造简易炸弹的经验技巧。
起义部队成群结队冲到督署附近的时候,守在衙门外的马家军见状不妙,一面疾呼狂喊,一面架起一挺机关枪封锁道路,但还不等机枪开火,督署衙门黑洞洞的大门就被同时落地的好几颗炸弹轰开。
轰隆!那挺机关枪连带着两名机枪射手一起被炸上天,马家军卫兵目瞪口呆中,大批起义武装已经涌出巷口一拥而入,双方短兵相接,仓促中流弹横飞,马上就有十多人负伤倒地,鲜血横流中,杀声震天。
正在督署里和马家军其他将领军官开会的马麒,听到外间枪声也乱了手脚,不复此前他声色俱厉痛骂别人不是“儿子娃”的勇气。
“发生什么事了?红军怎么可能这么快打进来?!”
其余军官也都震骇莫名,直到几名卫兵面带血迹闯进议事厅报告后,马麒才反应过来,这是兰州城里的汉人造反了!
他握紧洋枪,气得浑身直发抖:“造老子的反、造老子的反,竟敢造老子的反!”
但时势比人强,大家还是纷纷劝说:“军门,咱们快从督署后院躲出去吧,等把大兵调回来再杀乱党也不迟。”
兰州城内剩下的马家军守兵,数量肯定还是比起义武装多得多,但是他们分散全城各处,重点防守各处城门要点,又要应对红军攻城,一时间也难以集结起来。
马麒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只能愤愤道:“等我把大兵调回来,兰州汉人一个也别想跑。”
外面的枪炮声越来越激烈,而且还越发逼近督署内部。起义武装训练程度不高,但督署卫兵数量也不多,而且社会党人们也把起义武装作战能力不强这点考虑到计划中,所以才决定采用一窝蜂直扑督署斩首的计划。
那些热血的青年学生带头炸弹开路,声势很大,也确实一时间吓住了不少马家军卫兵。
两名至多十六七岁的少年学生,怀抱炸弹合身扑出,身中七八枪弹速度未减,直到冲到守兵身旁时才丢出炸弹,轰然炸开,与敌并死。
如此的勇气,才是西北人口中所言真正的“儿子娃”。
“为新中国而死,只嫌尚迟!”
“死我一人,活甘肃千千万人!”
……
西北民气孱弱,民智未开,但也有一个两个觉醒的少年人。中华万里封疆,何处又少此甘愿牺牲的一两个民族的耻臣呢?
橘色的火光和红色的血水里,兰州全城震颤了起来。
而在城门之外,郭坚也带着穿插队伍果断展开了攻坚。特务连和学兵队手上都欠缺重武器,很不适合发动强攻,如果郭坚判断失误,那么这次强行发起的攻击不仅将使红军丧失一个攻击敌人防线侧翼的好机会,而且还会使穿插队伍付出极不必要的巨大伤亡。
郭坚还不太熟悉红军官兵常说的“政治责任”,但在其他人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郭坚还是很快活学活用:“这次行动失败,就由我负所有的政治责任!我敢保证只要发起攻击,一定能攻进兰州!”
他信心十足,一半建立在辛亥年前后自己对兰州的多次游历上,一半也建立在此刻兰州城上热烈燃烧着的火光里。
战斗迅速打响,特务连、学兵队的革命战士们都只用轻武器射击,所谓的攻坚就是在丢出手榴弹以后,靠徒手攀越冲入城门楼。
守兵军心固然动摇,士气固然低落,但手上有枪,人数也不少,发觉红军的渗透以后也果断射击,密集的枪弹马上就打得穿插队伍抬不起头来。
可这也牵制住了城门守军的回援,兰州城的战斗很快就到了看看哪一方能多坚持一口气的地步。
我困难,敌更困难——这也是林淮唐过去常常讲的道理。
决定战役最终胜负结果的,往往就是那最后几分钟的一口气,谁多坚持住一口气,胜利的天平就倾向于谁,这没有半点的运气可言,依靠的完全是意志上的坚持。
在意志的方面……为新中国解放而战的红军,宗教精神武装起来的马家军,谁能更胜一筹?
答案正在逐渐揭晓。
城内,起义武装伤亡很大,榆中三杰中除了负责总指挥的丁益三以外,张一悟身负重伤,张亚衡则被督署守兵流弹打死,那些被策反的卫队武装本来战斗意志就不甚坚决,此时也很有动摇的模样。
只有丁益三自己培养的那批进步学生,军事技能虽然较差,但作战的勇气实在令人钦佩。这十几二十人,现在就成了起义武装真正的核心和矛头,用炸弹和牺牲开路,终于冲破守军防线,打进了议事厅。
“马麒跑掉了!”喇世俊很有些惊慌失措,“他肯定要调城门守军过来,我们完蛋了,所有人都要死了……”
丁益三沉着道:“红军就在城外,他调守军回来那就方便了红军攻城。我们不要怕,现在该怕的是马麒。”
喇世俊问:“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守着督署等红军打进来?”
“不行,守在这里我看那些卫队官兵自己就散掉了,还是得一鼓作气追上马麒,不能让那些卫队官兵停下来喘气,他们一退出战斗,一喘气,很可能直接就散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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