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国驻法公使馆是一座相当简易的二层洋馆,这里名义上的主要负责人是中国驻法公使胡惟德。但胡惟德是一个相当守旧的老派人物,也缺乏专业的外交学科履历,虽然久经宦海,却算不上多么合格的外交官,就算是和同样老派的原驻英公使施肇基或驻德公使颜惠庆等人相比,能力也是非常一般。
国内政权更迭至今已经一年有余,中央革命政府成立以后,对北洋政府原有的官僚集团和一切制度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革命和刷新。
只是驻外公使的系统,除了将施肇基召回国内担任了外交部次长以外,并由原任中国社会党驻第二国际代表熊雄接任驻英公使一职以外,还没有进行过多大的变动。
两名女佣收拾好公使馆内的摆设后,胡惟德就把一切文件都移交给了刚刚从伦敦赶来的熊雄,他对此刻回国的前途还怀有疑虑,忍不住问道:
“熊先生,此次外交部一次性更换所有驻外公使,事务繁多,您是唯一一位留任公使,要多担待些了。”
熊雄笑吟吟道:“馨吾兄放心,这次更替公使的人选,多由原任公使馆的参赞人员中选出,皆精熟专务,绝不至于引起混乱。待兄回国以后,中央亦会有所安排,馨吾兄也不必有太多的担心啊。如今中国内外战事皆告一段落,国家百业待兴,也正需要更多专业人才回国投身建设。”
胡惟德摇头苦笑:“熊先生说笑吧,别人也就算了,您还不清楚我吗?以我的才识,回国以后至多做一做翻译,能为一英文或法文教师便心满意足……唉!自古未有不亡之国,民国肇造至今,林主席定鼎天下,这新朝算是定下来了吧!”
前年年底社会党入主中央时,虽然没有立刻着手改造民国的外交行政体系,但是也派遣了不少华侨出身、精通外语的党员至各驻外使馆担任参赞。
到现在又过去一年多时间,这些参赞人员已经基本上掌握了驻外工作的基本情况,所以像胡惟德这种连“北洋旧臣”都算不上的前清遗老,自当被替换下来。
其实晚清以来的这一批中国驻外公使,很多人的专业技能本来就不强,其中不乏胡惟德这种只是稍通外语实则对外交工作半生不熟的门外汉。
把他们全部更换为新一代的专业外交官,不仅是新政权改造旧官僚体系必要的一个步骤,也是把中国外交官体系进一步正规化的必经之路。
胡惟德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准备回国以后,一边又和熊雄握手说:“熊先生,我知道你在法国、瑞士这些地方人脉很广,跟当地许多劳工领袖很有交情。但据我所知,英、法政府一向忌惮外人串联其国内的劳工团体,先生在欧活动,唯独此事万望小心,不要令英法寻得生事之机,也不要令自己处于险境之中。”
胡惟德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熊雄在第二国际里活动的事迹,他是个非常老派的旧式士大夫,对熊雄的那些做法当然很难理解,只能从古代纵横家的角度出发理解,自然就觉得熊雄这是在试图拉拢英法国内的反政府势力。
按胡惟德多年来所说的教育,“小不事大,《春秋》所诛”,岂非自寻灭亡的死路?
熊雄对此笑而不语,只是说:“今年以来协约国在东线进展顺利,俄国人虽然受困于寒冬和物资短缺,但在加利西亚和喀尔巴阡山脉对奥匈帝国的攻势却进展不错。外交部让我重点关注的俄国第八集团军指挥官布鲁西洛夫将军在占领了喀尔巴阡山脉顶峰后,又开始向多瑙河谷前进,前段时间俄国沙皇还亲自视察了俄军刚刚占领的奥国名城利沃夫。”
“但英国人在达达尼尔海峡的表现太拙劣了……战争的天平又平衡了回来。”
今年,在英国海军大臣丘吉尔的强烈要求下,协约国组织了一次堪称空前灾难的登陆行动。一支规模庞大的海陆军团,被直接派到土耳其海峡,试图在海峡区登陆以后,径直夺取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在这次战役中,土耳其军队里一名性格怪异的年轻将领崭露头角,此人就是穆斯塔法·凯末尔,后来被尊称为土耳其国父。
穆斯塔法·凯末尔带着他衣衫褴褛的防御部队,一手拿着罗盘,另一手拿着地图,在听到敌人登陆的消息后便强行军向登陆点疾奔,四处救火,以史诗般的战斗击败了优势的协约国登陆部队。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战况令人感到异常绝望,都是近距离短兵相接,士兵进行了肉搏,双方不断投入新兵力,发动一轮接着一轮的新进攻。凯末尔命令士兵发动一次新进攻,士兵都感到这次进攻之后恐怕难以活着回来,他迸发出一句话:“我没有命令你们进攻,我是命令你们去死!我们死后,其他部队和其他指挥官将继续进攻。”这句话是凯末尔传奇的核心。
协约国联军在土耳其守军面前撞得头破血流,先后付出了数十万人的伤亡,其惨状已经不下于欧洲大陆上西线和东线的任何一处战场。
战争又陷入了僵持的平衡中。
熊雄慢慢分析道:“意大利加入战局以后,协约国的力量又扩大了。意大利虽然在欧洲只是一个第二
等的国家,但也勉强算得上一个列强,足可以动员超过一百万人的军队……”
说到这里,熊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约是想到中国那薄弱的国力吧,即连欧陆的一个二等列强也远远不如。
“但是意大利和奥匈帝国两国间的边境线地形崎岖,多为崇山峻岭,攻者极不易于取得突破,估计僵持还要持续下去很长一段时间!欧洲再打一年,甚至打两年、三年……都有可能,我们国家还有很多发展的时间。馨吾兄,你回国以后去看看吧,国内各地的风貌据说有很大变化,即便你此刻对新政府没有信心,我相信等你回国亲自看过以后,一定会有信心。”
胡惟德苦笑:“那就借先生的吉言……先生到巴黎来,还有其他公干吗?”
熊雄没有给胡惟德的问题给出进一步的答案,因为那涉及到的相关机密,已经不是卸职后的胡惟德所能与闻。
自从欧战爆发以后,欧洲参战各国的社会党都发生了严重的内部分裂。反战派和主战派相互攻击不休,已经到了毫无调和余地的程度,到今年以后,主持战争的那一派社会党人甚至开始借用其本国政府的军警力量对付反战派社会党人,许多有名的和平主义者近来都被逮捕入狱。
法国一位特别有名的社会主义政治家艾伯特·托马斯就加入了政府,担任了战争部副部长,着手组织产业工人们生产军火。
熊雄负责的秘密工作之一,就是暗中营救这些反战派社会党人,并想方设法将他们送往中国。
英军、法军、德军……还在围绕着英吉利海峡南岸的阿图尔和比利时境内的伊普尔等地,展开着漫无止境的消耗战,几百万军队被堆积在区区纵横不超过一两百公里的战线上,进行着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也是最惨烈和血腥的战役。
炮弹把欧洲的大地炸得伤痕累累,广袤的翠绿色原野也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嶙峋弹坑,欧洲所有的工厂都正在转型,从生产各类消费品变成生产大炮、机关枪和炸药。
在英国、法国、德国、俄罗斯……这几个主要参战国里,每个国家一个月都要消耗数以百万计的炮弹,这极大削弱了参战国家的生活物资生产能力,使得他们不得不加大进口,更多依赖外国的产品,甚至开始动用宝贵的黄金作为硬通货向美国、中国、日本等未直接参战的国家购买物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