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义务教育方面,尤为让道学家们震怒的事情,则还不止于以夷为师。
固然,从道咸以来的历史都已证明着蛮夷绝非蛮夷,反而是迟迟不能踏入近代工业化快车道的中国,才有被开除“球籍”的风险。从晚清开始,聘用西人为顾问、为教授、为师范,到现在也算非常常见,只是规模不似这一回引进日本的师范教师和法国的专家团那样宏大。
问题在于,林淮唐还要把外国教师请到女子学校上课,甚至于社会党的机关报一直都在舆论层面上吹风,声称一五计划建设的全部新公立小学,都要一律实行男女合校就读的制度。
中国最早的近代化女子学堂,始于1902年吴馨在上海开办的务本女塾,也就是现在上海第二中学的前身。男女合校就读的历史,则始于辛亥革命后时任教育总长的蔡元培颁布的《普通教育暂行办法》,出台成文法规定初等小学校可以男女同校,随后小学男女同学开始出现,但单设女校仍很有势力。
至于大学,1915年中美合办的私立岭南大学即开始招收女生,实行男女合校。当时处在社会党政权控制下的东南大学、厦门大学、上海工业大学、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等等高等院校,也是在1914年、1915年左右开始男女均招,实行男女合校培养的制度。
随着小学和大学可以男女同校同学,中学也开始仿效。北京高等师范附属中学、广东执信学校、湖南岳云中学、广州第一中学、上海吴淞中学、保定育德中学、南京暨南学校……等诸多中等学校,大约都在同一时期开始男女同校。
只是,除了直接由社会党政权设立的公立学校以外,绝大多数实行男女合校就读制度的学校虽然允许女性入学,却也会给女学生安排不同于男学生的单独课程,例如家政、女红、厨役等等。
女学生虽然入学,实则处处被忽略,生活设备、身心训练,处处吃亏。女学生在男学生队伍里,也时时受到不尊重的怜悯,学业行为更受到不必要的原谅。在这种学习氛围下,女学生很难勇于奋进的,在雄厚的男学生势力范围内,女生对于课外活动也每每退缩不前,于是失去了练习才干的机会而养成懦弱无能的性格。
在土地革命、社会革命实行较晚、程度较轻的内地省份,许多守旧家庭如果没有完全的女校,宁可不叫女儿读书,也不愿意让女儿进男女合校的学校读书。
现在,中央又要聘请大量的外国教师到小学和中学执教,甚至是去做教务长乃至于校长,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顿时充斥街头巷尾。
有些不安于新政权的反动分子,也趁机鼓唇摇舌,到处散播谣言。本来近代以来中国备受外国的侵略和欺辱,一般民众的民族主义情绪就非常敏感,稍经有心人的挑拨,就可能酿成对社会党人的不信任感。
即便如此,林淮唐还是决意趁着这个风口,把绝对的男女合校制贯彻到底。
中央革命政府的教育部原来是和其他部委一样,都集中在颐和园内办公,只是随着这几年来部委机关人员规模的不断扩大,继续在偏处北京郊区一隅的颐和园办公就非常不方便了,一部分和外交、军事、经济建设有关的部委直接前往青岛,好方便和日本、朝鲜、法国等友好国家进行对接,剩下另外一大部分部门,就像教育部,也是陆陆续续前往市内。
教育部的新办公楼刚刚落成不久,旧址是晚清时的太常寺,就坐落在西单百货商场附近。平常职工要从住宅区过来上班,也可以搭乘公交汽车或是北京刚刚修通不久的市内无轨电车,比起以往跑去颐和园办公,通勤要方便得多。
自打红军进京以来,北京的治安就一直非常好,不管是过去到颐和园上班,还是现在到西单大街上班,就算是加班到深夜,也没人会担心出什么偷盗之事。
教育部像今天这样,街道附近十多米就排列着一处公安的岗哨,大楼出入口处甚至还有穿军装的红军战士搜身检查,便显得尤为罕见。
孔乙己将电车车票交给检票员以后,就拎着公文包怒气冲冲的下了车。教育部的办事员们都对这位北京北城里有名的老校长面熟,谁都知道他是个老社会党人,辛亥年前后就跟着林主席闹革命,红军进京以后就一直担任北京第六小学的副校长,一直坐到今天,以他的资历,光是不伸手要官这点就很让人心存敬意了。
孔乙己因为有参与新版国文教科书编委员的工作,所以这两年来也常到西单的教育部部委大楼办事,只是他过去给人的印象说好听点是文质彬彬、儒雅随和,说难听些就是唯唯诺诺、畏畏缩缩了。
像今天这样怒发冲冠的模样,实在是很不像孔校长。
“韩司长在吗?我要找他,告诉他是孔乙己来了,我这个老同事来看看他啦,看看他近来都把我们国家的教育大计办成个什么样子!”
孔乙己说着就把一把报纸摔在教育部的大门前,最上面一张是国民公报,头一页就写着“男女既可同板凳而坐,安可不同床而觉,什么是男女同校,明明是送子娘娘庙”,下一张是号称赚给女性知识分子看的《女子》杂志,被孔乙己剪下来的一页也写着“今日社会所属望于女子者,大都为贤妻良母,能治理其家庭,教育其女子已耳”。
再有一份属于国民党系统的民报,则赫然写着:“女子入学读书的目的,是要学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所以就要好好学习家事和劳作的课程。”
最下面还有一份天津的益世报,写的是:“吾国男女界限,分别至严,授受不亲,古有明训。如使男女同校同学,必有往来,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偶或不慎,指摘随之,伤风败俗之事起,道德之破坏无余地矣。何况中外礼教不同,倭人有野合之俗,岂可引为我华人之师范!”
教育部教改司的司长韩振洋是孔乙己过去在海州第一农场小学做教务主任时的老同事,两人一见面,韩振洋便先抱歉道:“老孔,怎么回事?今天又来了?对不住、对不住,你也是一把岁数了,腿脚又不方便,下次还是我去你家里谈吧。”
孔乙己摇摇头问道:“取缔男女同学案是怎么一回事?”
韩振洋气定神闲,笑道:“社会上的一些道学家在制造舆论,想和政府出台的新教育法打对台戏嘛!他们在国大里也很找了几个帮手,顶着好些位女国大代表的痛骂,硬提出这份取缔男女同学案,说是要树立起母性教育的样板,要开办如何如何专业的女子学校。”
孔乙己拍案而起:“民二年、民三年,厦门单设的女子学校就已经开始男女兼收、同班编制,怎么?七八年过去,还要再倒退回民元以前吗?不消说是反革命吧!”
韩振洋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很熟悉孔乙己的性格,知道这位老先生向来是唯唯诺诺的为人,今天火气这样大,想必也确实是被某些报纸上的话给气到不行。
孔乙己拍拍报纸:“像这样的瞎话、鬼话、混账话,新闻局、印刷局真不该让他们刊登发行出来。”
“这点我也深以为然,只是中央要考虑的方方面面还很多,不像我们想得那么容易,封禁言论是能痛快一时,长远来说这问题却很复杂。”
“那么,取缔男女同学的事情教育部到底怎么想的?”
韩振洋瞥了孔乙己一眼,低声说:“文教委的副主任颇支持这观点,甚至有些反对日师到华执教的舆论。也是很受他的默许和支持。”
“冯主任吗?”
文教委就是文化教育委员会,有权指导文化部、教育部、卫生部、科学院、新闻总署和出版总署的工作,和政法委员会、财经委员会、监察委员会同级,文教委的副主任行政级别就等于其他部委的正职部长了。
韩振洋所说的这位文教委副主任,就是解放战争结束时向红军投诚的冯国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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