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彻在七河之地的青青草原上空,久久盘旋,徘徊不止。成群结队的红军骑士飞驰而过,马鸿宾跟着第十一骑兵师迈过国境线以后,在中亚的伊塞克湖湖畔还见到了一所装潢朴素的清真寺,这让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常常读过的古兰经文。
宁夏的土地革命结束以后,就是席卷了所有城镇和乡村的社会革命。教门的威权被国大委员会取代,甘河回马的传统也让位于新兴勃发的红军队伍,绿色的经文不再,红色的经典亦取而代之。马鸿宾自己参加红军以后,就有两三年的时间没有再摸过经书。
宁夏也好,河州也罢,不管是新教还是老教,就算是教门门宦出身的年轻人,也无不以投身革命、参加红军为荣,国家的体制和法律如此鼓励,社会风气形成以后,短短两三年时间内甘肃、宁夏不管城乡,社会面貌就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在辛亥革命以前,新疆、甘肃、宁夏等西北省区其实还落后于处在沙俄统治下的七河省。
毕竟沙俄有扩大棉花种植业的经济考虑,即便是帝国主义链条里最薄弱的一环,其统治能力和治理能力也不是清廷、北洋可比的。
但现在马鸿宾跨过国境线以后,对比他从兰州出发以后一路西进的所见所闻,反而觉得七河、河中一带的沙俄旧疆内,不管是社会风貌的开明程度,还是本地经济的开发程度,都是非常明显落后于兰州的,比起新疆也几乎没什么领先的地方。
“子寅!你来啦!好,国内总算派援军过来啦。”
马鸿宾见到第七骑兵师的政委董振堂,立刻下马敬礼:“董政委好,我刚带着十一骑兵师的一个团出国,后面还有两个骑兵团这几天陆续会过来。董政委你们第七骑兵师首出国门,开新中国西北边疆历史的先河,我们在兰州天天读报看的都是关于你们的英雄事迹啊!收复伊犁河谷全境,千秋之下也能青史映辉。”
董振堂放声大笑:“哈哈哈,其实我们没打多少硬仗,真正的硬仗、苦仗、恶仗,现在才刚要开始,你们呐来得真凑巧。”
就“伊犁河谷”这个地缘概念而言,本身所涵盖的并不仅仅是伊犁河中游腹地的冲积平原地区。以喀什、巩乃斯、特克斯河为代表的上游河谷,同样也是伊犁河谷的重要组成部分。事实上,对于游牧民族来说,伊犁河谷中最好的草原,并不是在三河归一后的伊犁河中游的冲积平原。乌孙山之南的特克斯河谷,才是整个伊犁河谷风水最好的所在。
对于游牧民族最为倚重的马、羊等牲畜来说,它们并不喜欢炎热的夏季。尽管这一季节往往会因较为丰沛的降水,生长出更为肥茂的牧草,但一方面炎热的气候会对牲畜生理产生影响;另一方面高气温还会滋生蚊虻,使得牲畜不能好好进食。所以这一季节的牲畜一般最多只能保持不掉膘。真正的生长期和生长高峰,是在环境温凉,同样处于牧草生长期的晚春和秋季。所谓“秋高马肥”也正是指于此。
1920年的暮秋和初夏时节,红军在哈萨克草原上都没有遭逢强敌,布琼尼和阿拉什党的谈判渐入佳境,南方的布哈拉汗国因为气候限制一直没有大规模出兵袭扰红军后方。
在有利于红军的夏天结束以前,董振堂是一定要抓住时间窗口,最起码也要先重创南方的布哈拉汗国,免得他们在红军北伐抗击白俄的时候跑出来添乱子。
马鸿宾现在到达的特斯克河谷,就是汉朝时中国人所说的乌孙国之地,河谷东部原来就属于中国,河谷西部被第七骑兵师收复以后,划入到七河省的管辖内。
这里盛产骏马,放在近代也称得上良种。
董振堂带着马鸿宾带来的骑兵团一路沿着乌孙山南麓前进,沿途在青草不及的流沙处沙,战士们还能见到被黄沙覆盖得以保存千年的无数古迹。
乌孙人很喜欢修土墩墓这种形式的墓葬,上有封土、下有墓穴,一座座土墩密集排列在风沙之中。这是乌孙人因袭于塞种人留下的传统,后来塞种人又被河西走廊迁来的大月氏赶走,以后匈奴、柔然、突厥……一代代游牧霸主由此经过,其兴也勃其衰也忽,只有中亚人民称之为“桃花石汗国”的中国在一旁永存不朽。
在特克斯河谷的西侧就是伊塞克湖盆地,本来生活在这里的哈萨克族老百姓多以放牧为生,生活条件都非常差,少数耕地则是从中国过来的移民开垦出来的,前几年中亚反俄起义时又遭到沙俄军队的残忍破坏,多数都被毁掉。
直到邓宝珊、董振堂他们带着第七骑兵师收复伊塞克湖盆地以后,从新疆赶来的一批干部很快就在当地组织起了生产任务——养鱼。
和大多数内陆湖泊一样,伊塞克湖也是个咸水湖,还好千分之六的盐度只能算的上微咸。可以想见的是,这样大体量的湖泊,意味着多么大的渔业潜力。
在当地的哈萨克人、吉尔吉斯人看来,伊塞克湖周边两万平方公里的湖滨草原肯定最为珍贵。但在中国人眼里,伊塞克湖本身就是七河之宝,拥有极为丰富的渔业资源,甚至可以说只要经过近代化的开发,光靠伊塞克湖里的鱼就足够养活湖滨一带的游牧民众了。
董振堂带着马鸿宾等部红军骑士,一边楚河经过博阿姆峡谷往碎叶方向前进,一边又给马鸿宾讲着中亚历史的种种掌故:
“最早经由伊塞克湖盆进入楚河河谷的人物,能留下文字以遗后世者,你知道是谁吗?就是我们中国的玄奘法师。”
在初夏中亚草原的大风里,董振堂压住俄国朋友送给他的那顶布琼尼军帽,又说道:“玄奘法师走的线路比较特别,并没有经过准噶尔盆地、伊犁河谷,而是先选择沿塔里木盆地北沿西进,然后突然转向翻越纵深最宽、最为艰险的天山主脉中段,进入伊塞克湖区。从地缘上来讲,伊塞克湖盆地和新疆的交通联系很弱!只有完整控制住全部的伊犁河谷,才能保证从新疆到伊塞克湖盆地和楚河河谷的道路畅通。”
董振堂戴的布琼尼军帽也让马鸿宾颇为眼热,这军帽顶上尖尖的,整个帽子呈三角形,帽子的中央有一个大大的红五星,帽子边上还有可以折叠的护耳,整体看来,布琼尼军帽就像一顶睡帽,能防风沙,也很适合骑马时佩戴。
率先出国的红军第七骑兵师,不少战士都从俄国同志那里获赠了这种形制的军帽。马鸿宾光在前往碎叶兵站的路上,就看到了少说三四百顶布琼尼军帽。
碎叶城就在楚河河谷中心,唐代时楚河就被称为碎叶川,当年安西军撤回关中平叛的时候,谁又能想到中国军队将在一千多年以后才会重新踏足碎叶呢?
只是在第七骑兵师收复碎叶以前,这块中国丢失千年之久的旧疆在一代代游牧部落的往复穿梭中,早就衰落成了一片黄沙的荒漠,完全不复盛唐时的景象。
不过最让董振堂他们吃惊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情——红军抵达碎叶的时候,就发现来自陕甘的红军骑兵竟然和楚河河谷数量不多的当地居民讲着相同的语言,交流完全畅通无阻。
不仅语言相同,甚至就连口音都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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