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这样一支军队,可以攀越比阿尔卑斯更高的山峰,创造比苏沃洛夫所创造的更大的奇迹。
刘静人突然间就想喝一口酒,中国白酒,以为眼前壮观的景象助兴。当然,以长征红军现在窘迫的情况不可能给他这种供应,刘静人伸手向特大的军衣袋里摸烟,是中国徐州烟草厂出产的苏烟,只剩了最后两支。他叼在嘴上,把烟盒拧了一下甩到身后。
加仑将军和布哈林给刘静人配了一匹灰色的驮骡,本来刘静人这位旧式名士做派的士大夫连马都不会骑,一时间还颇让红军头疼。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艰苦行军,刘静人也收起了那种中国士绅的派头,现在他和所有布尔什维克的同志穿着一样简陋的军装,衣不蔽体,却充满信心。
“等我们到东方以后,我要把我经历过的所有故事都告诉林主席……”
加仑将军笑了起来:“林主席应该好好表扬您,至少您从来没有对红军的作战指手画脚过,哈哈。”
夜色即将笼罩河岸,只有西方的天际还飘浮着一条殷红的霞云,似雾非雾的暮霭从河面上升起,远方的枪炮声在苍烟残阳中喧腾。飞机已经不再肆虐,嘈杂的渡口灯火闪烁,前后左右的隆隆炮声,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轻柔清凉的晚风里充满着火药气息,淡紫色的远方天际,不时闪现着橘黄色的光亮,像盛夏季节远方的闪电。
“渡河了!”
加仑将军看到了希望,夜色降临以后敌机不再继续盘旋,而且白匪军的大炮好像也打光了炮弹,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只剩下十几处机关枪火力点还在不停发出吵闹的声响。跟在加仑将军背后的,是布尔什维克的整个中央机关,还包括了许多老人、病号和怀孕的妇女,还有数不清的辎重……
加仑将军当机立断,劝服布哈林做出了重要的决策:“抛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物资!”
什么印刷机,什么书籍,什么文件,所以不是和军事作战直接相关的辎重,一律都丢弃在乌拉尔河的西岸。红军的轻装部队抛弃这些设备以后,更为“轻装”,许多战士除了手上的枪和一个基数的弹药以外,就再也没带任何东西了,就连干粮也只带仅够吃一天的分量。
大河之上,关键性的恶战开始了!
在渡口对面,白卫军的那名团长脸色黯淡、声音沙哑,双眼里充满惊骇的神色:“布尔什维克不要命吗!”
红军好像潮水,又好像一把利剑泅渡过河,浮桥上的战斗尤为惨烈,拉狄克取下沾满灰尘的眼镜,用手帕擦擦,又擦擦晕眩酸涩的眼睛,就连柯伦泰夫人也带着队伍中的妇女拿起了武器,冰冷的河水溅在所有人身上,浸入骨骼。
战云滚滚,加仑将军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和克制,红军成功泅渡过河的部队立刻就开始朝着白卫军两翼运动,一刻不容迟缓,战斗在间隙中继续激烈进行着,白卫军的火力终于完全被红军战士压制住了。
加仑将军站在堤坝上,回首西顾,无限感慨。
“我们一齐过不好吗?”德高望重的李可夫提议道,“这里可以留别人来指挥……”李可夫觉得剩下的组织工作已经相对不那么重要,完全可以留其他次一级的军官来指挥,不需要加仑将军亲自负责。
“不。”加仑将军和布哈林异口同声,“我们最后渡河,等中央先过去。”
大部队正在迅速通过乌拉尔河,加仑将军回头看到了布哈林,他头发纷披,颊骨耸起,迎面落日的余晖,给他苍白憔悴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
“不知道东方的情况如何。”布哈林随口提道,“据说据布琼尼就在中亚草原北部活动,如果这一情况属实,那么红军渡过乌拉尔河以后,离布琼尼同志就不远了。”
加仑将军从刘静人手上接过最后一支“苏烟”,淡淡道:“应该及早轻装开进,我们带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忘了军事作战中首要的机动原则。但现在形势还不那么坏,中央过河以后,图哈切夫斯基和斯大林就不用顾虑那么多了,主力红军肯定能更从容的渡河。”
“这的确是个深刻的教训,最初的估计错了,虽然已经下了几次命令要轻装,可就是减不下来……”布哈林苦笑,“这个责任应该由我来负。”
红军携带的大量不必要设备,绝大多数都是布哈林要求带上的,他现在也十分后悔,如果不是犯了这个错误,红军至少也可以少死两三千人。
沉重的愧疚感压在布哈林的双肩上,让他有些说不出话。
刘静人以流利的俄语安慰说:“中国有句古话,吃一亏长一智……苏俄红军经过这次失败,战略转移到东方以后一定可以打开全新的局面。”
很快,在枪林弹雨中柯伦泰夫人也赶了过来,大部分妇女都优先过河,只有负责红军妇女工作的领导人柯伦泰自己留在最后面,和布哈林、加仑将军、刘静人一起最后渡河。
柯伦泰是当前世界各国中,唯一一位女性的中央部长,她在女权方面有些过于激进的观点,就算放在一百年后说不定也会惹起许多人的反感,放在1920年,那当然更让传统士大夫出身的刘静人看得连连摇头,但这份殿后的大无畏勇气又着实让刘静人佩服。
布哈林和加仑将军都强烈希望柯伦泰夫人优先过河,可这位女士只是笑道:“我的腿受了伤,实在没办法优先走。”
这让刘静人想起《论语》里孔子所讲的鲁国大夫孟之反的故事:“非敢后也,马不进也。”当时鲁国被齐国打的大败,孟之反在后面掩护鲁国部队的撤退,在撤退到城门的时候,假装拿鞭子打他的马,然后说“非敢后也,马不进也。”我并不是敢于在最后阻击敌人的追兵,殿后掩护全军,而是我的马不肯走快而已。
曙光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白卫军的渡口守兵正在迅速溃散,乌拉尔河西岸的追兵则大多数都被图哈切夫斯基和斯大林吸引住了,布尔什维克中央各机关的工作人员也陆续过河,直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员都乘着小船或走浮桥或泅渡过河以后,留在最后面的布哈林、加仑将军、柯伦泰夫人和刘静人才接着过到河水东岸。
布哈林也夸赞了刘静人的勇气,这位从晚清起起伏伏一直干到新中国的老派外交官,此时身上几乎再也见不到一丝老名士风流自赏的派头,他摸了摸脸颊上的灰尘,露出真诚的笑容:
“我好像有些理解林主席他们的精神了……假使全世界的红军都有这样的精神,那么世界革命一定不是一个梦。孔子讲过大同之世,儒家提倡三代之治,公羊家则有太平世、升平世、据乱世的三世说,如果共产主义的世界革命成功,那对人类的成就,还要超过儒家最理想的致太平之世界……”
刘静人所说的中国哲学思想,眼前几位俄国达瓦里希都是半懂半不懂的。但大家都明白,只要是亲身参与并经历了大革命的人,只要他能抛弃旧世界遗留给个人的枷锁,那他一定就能融入革命澎湃的洪流里。
连刘静人这种老派士大夫都能改变,也可以想见,再经历了同样激烈的大革命的中国,也一定还有许许多多原来沉醉在旧中国幻梦里的中国同志,早就完全觉醒了。
小船轻飘飘渡过乌拉尔河,河对岸那一个团的白卫军已经完全被渡河红军给冲垮了,李可夫和拉狄克都在对岸等候布哈林,等布哈林他们过来以后,红军就用手头保留的最后一台无线电发报机向图哈切夫斯基发去了渡河成功的信号:第二个十月!
天如墨砚,刘静人望着东方:中国志愿军就在那里等候着他们!、
俄国革命,生存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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