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1920年的冬至,火车沿着陇海线穿过秦岭以后,透过车窗仰面可见巉岩峭壁的顶端。李四光抬起头,目光从手上的笔记本转移到了铁轨道旁的山涧翠树,他和刚刚成立的中国地质大学副校长丁文江带队考察全国矿产,曝露风霜也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了。
“在君兄,我们跑遍了川东、鄂西、湘西、桂北这些地方,对中国地质的考察已有充分把握,现在要找几个矿产的富集带不会很困难了,就算再加上易于开采的条件,我也有把握这么说。”
李四光是刚刚成立的中国地质研究所首任所长,他也是个老同盟会会员,1904年就受宋教仁和马君武的推荐参与革命活动,辛亥革命爆发以后还做过当时湖北军政府的实业部长,只是南北议和以后李四光放弃政治,远渡重洋,去英国留学,考入英国伯明翰大学,先学采矿,后改学地质,等他毕业回国的时候已经是1919年的事情了。
国内正如火如荼的展开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经济建设工作,找矿成为了当务之急,地质人才的严重短缺更让李四光一回国就成为地质研究所所长,全国上上下下、各行各业,都很急需要李四光这批地质专家从应用研究的领域出发,帮忙解决矿产问题。
丁文江也是在英国留学攻读地质学学位,只是李四光是在伯明翰大学,丁文江则是在苏格兰的格拉斯哥大学就读。
火车穿涵洞过涧桥,犹若腾云驾雾,车窗外云雾缭绕,直到过了山区以后画面才骤然一变,天高远、亮黄色的黄土山上几无草木,让人顿生苍凉感。路边的树木基本都是耐旱的沙柳、榆树、槐树等,地里是洋芋、玉米,偶而好像看到有尚未收完的麦类作物。
丁文江扶起眼镜道:“大同找到了特别丰富的煤矿资源,海南、朝鲜和越北也都是铁矿资源的富集带,只有石油,中国确实是个贫油国,易于开采的油田实在太少。”
中央曾给地质研究所送过几个方案,要求李四光他们重点到东北找油田,按照传统的石油地质理论,石油仅仅由海洋生物生成,这也就是“海相生油”的理论,所有的产油层几乎毫无例外地都是海相地层或与海相地层密切相关的淡水地层,东北不是中、新生代海相沉积的地质地貌,理论上来说就不会有多少石油。
但中央对此寄望很深,林淮唐亲自推动此事,直接要求成立松辽石油勘探局,把找油目标锁定在松辽平原上,可结果却让林淮唐非常失望。
李四光和丁文江带领的勘探队用尽了当时他们所掌握的一切勘探和采矿设备,在林淮唐的直接要求下到黑龙江到处打井,最深的甚至钻到近千米的深度,也没有发现任何油气。
最后李四光虽然提出了陆相生油的理论,向中央汇报松辽平原上一定存在着规模很大的油田,但近从勘探局的考察情况来看,这一油田的开采难度很大,已经超出了中国目前的工业技术水平,最重要的问题则是勘探局最后在黑龙江安达县附近打出了一口深度约六百米的油井,从事实上证明了东北确实有油,可这井石油是重油,高石蜡、酸性油,炼化难度极大,又超出了中国现有的炼油技术水平。
身处宝山之上,却没能力把宝藏拿起来,这就是中国现阶段的问题。
没有办法,最后地质所只能回到在西北找油的旧路径上,玉门油田的储藏规模虽然比东北小得多,可开采难度、炼化难度也要小得多。
李四光微微一叹,火车继续朝西开去,宝鸡到天水的铁路已经完全修通,现在铁道兵第一师和第二师正在继续修从天水到兰州的铁路。出秦岭以后,火车越往西走景色就变得越发苍凉,凉铁轨旁还不时能见到成片的沙漠和戈壁滩,可想而知铁道兵部队的施工难度有多么大。
李四光沉吟着:“至少等我们开发了西北矿藏的富源以后,还可以改变大西北地区贫瘠的社会面貌,让这里的老百姓能看到工业化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火车上除了地质所的专家们以外,还有很多跟队实习的中国地质大学大学生,剩下的人就都是铁道兵部队的战士。毕竟矿产开发的事情,到最后大头的活儿还是要落在铁道兵手上,所以军队上也一直有派人跟着考察队搞研究。
战士们除了关心油矿勘探和兰州铁路的修建问题以外,最关心的一件事情就是俄国内战的战况进展。
大家都很清楚,中央这两年如此急着修通西北的铁路大动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希望通过这条铁路增强对布尔什维克同志的援助能力。
铁道兵部队也经常通过陇海铁路把大量军用物资运到天水去,到天水以后再换成用法国援俄专项资金买来的雪铁龙卡车拉到新疆去,到新疆以后由于缺乏畅通的公路,还要再换一遍交通工具,把物资用驼队运到七河省的碎叶,然后才能运出国境线移交给苏俄红军。
报纸上一有关于俄国革命的新消息出现,大家就会争相传阅,就算在火车上,也不断有铁道兵部队的战士才找那帮大学生问布尔什维克党的事情。
“苏俄同志打得真漂亮,又挫败了白匪的攻势,把新西伯利亚这座大城给守住了!”
“就你看到了两个报你就知道新西伯利亚在哪了吗?我跟你说何政委可是我老领导,这次新西伯利亚战役就是何老板指挥的。”
“你说这,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就是在红四十八师干的啊?红四十八师现在都要打到欧战去咯。”
“那俄国革命是不是要胜利了?世界上又要多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啦。”
“我瞧还没那么容易,不是说高尔察克这老匪亲自赶来鄂木斯克督战了吗?还有得打。”
“说是不好说,我看报上也有说法讲白匪正闹内讧,高尔察克后头好几个大帅不打算帮他,都想着等老高打输了再吃掉他的部队。”
……
众人议论纷纷,讲得热火朝天,铁道兵部队里不乏一些从一线部队转下来的老兵,大家普遍都对国际上的局势比较关注,这次苏俄红军的新西伯利亚战役打得很漂亮,据说一口气是吃掉了白匪半个西伯利亚集团军,逼得高尔察克带着援军跑到鄂木斯克督阵说是要背水一战。
而高尔察克的背后,还有许多白军军阀正对他在车里雅宾斯克、叶卡捷琳堡和喀山等地的地盘虎视眈眈,在欧俄地区科尔尼洛夫、邓尼金、萨文科夫、尤登尼奇几位军阀大帅,又在为新政府的内阁人选闹得不可开交,看来在高尔察克完全落败以前是没哪个白军军阀会想来帮他的。
丁文江注意到李四光在听战士们讨论俄国内战的事情,笑问道:“仲拱你好关心俄国广义派的事情?听说广义派很多革命家从前也在中国活动过,他们若胜利,确实对咱们的建设工作大有卑益。”
李四光摇摇头,指着最新一期的申报说:“没那么简单,你看报上的新消息说俄国北方白卫军的首领萨文科夫已经宣布辞去军职,他脱掉军装以后还宣布保卫祖国与自由同盟这个极右翼的组织正式脱离社会革命党独立,我感觉啊,白匪的内讧是要结束了。”
“这怎么说?”
“以前各国观察家就都猜测,最后新政府的首脑顶多出自科尔尼洛夫或萨文科夫两人之间,现在萨文科夫组党,那应该就是敲定萨文科夫来做俄国总统,科尔尼洛夫可能要保留军队的总司令职务,这样白匪里头最大的两股势力西北白卫军和南俄白卫军应该就是要合并起来了。”
丁文江笑道:“仲拱的政治嗅觉一贯厉害,我看你就该去外交部当官,不应该屈居在地质所。”
李四光只是忧心忡忡:“别取笑我了,我担心的是白俄整合完毕以后,布尔什维克再想打回欧洲那就难上加难啊,咱们的俄国同志很可能已经错过了最佳的窗口时机。毕竟白俄现在控制着俄国最主要的工业区,即便苏俄红军占领了新西伯利亚乃至于是鄂木斯克,双方在军工生产方面的能力还是差距悬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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