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文科夫是白卫军里唯一一个既有军事实力又有自己一套独特政治思想的人物,如果让他把持了俄国新政府的首脑位置,可想而知对布尔什维克红军来说这绝不会是一条好消息。
李四光的忧虑也在情理之中。
丁文江不以为然:“俄国经历这样大的一场内战,他们在欧洲还被同盟国割走大片领土和三分之一的人口,即便白俄打胜了,我看也成不了中国的威胁。”
李四光勉强一笑:“这是当然。”
地质所勘探队的其他跟队队员和实习大学生们,也都各有想法,还有些人跟铁道兵的战士们一起交流讨论起来,大家七嘴八舌一阵乱侃,气氛倒是显得十分轻松。
丁文江在辛亥革命以后的这些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内为社会党政权服务,和李四光相比他没有特别关心国际上的事情,可也对现今中国的实力有十足的信心。
“仲拱回国不久,还不清楚新中国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你再多看一看多了解了解以后,也一定会和我一样,成为乐天主义者。”
李四光这下才真诚笑道:“乐天知命,故不忧!”
今年西北的甘肃、宁夏等省区持续大旱,到了十二月份气温还居高不下,火车出陕西以后,李四光透过车窗往外观察,就注意到沿途土雾弥涌,碧空中则有道道黑云如缕,好像飞机云一样,犹如长蛇般横亘空际,久久不散。
他心中稍感奇怪,但也没有特别注意,只是想起在伯明翰读书时曾看过一些和地震相关的书籍,顿觉窗外云朵的形状和书上的地震云有些相似。
丁文江则招呼众人吃饭,这列火车专门为勘探队的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其中还包括了李四光老家黄冈的不少经典菜式,一般乘客在火车上可吃不到这样热腾腾的饭菜。
同车的铁道兵战士们也有幸一起用餐,李四光的注意力就稍稍被转移过来一些,他拿过丁文江递过来的一碗米饭后,才迟疑道:“六盘山至贺兰山一带从地质构造上看,是一个弧形构造带,也是两个地块的交接部位,按理来说,由于受来自印度洋板块的推挤作用,在这一带是会形成一条地质上的断裂带。”
李四光的几名学生在那边吃着饭菜,也加入讨论,有人提问道:“所长,青藏高原就是印度洋版块对大陆板块推挤造成的,那六盘山、贺兰山的形成也和这有关吧。”
丁文江代李四光回答说:“是啊,青藏高原在向北东方向推挤过程中,受到宁夏这一带稳定版块的阻挡,就形成新的断裂带,在这条断裂带上应该是直到现在还是有很剧烈的地质活动。”
李四光谈道:“这是德国地质学家魏格纳提出的大陆漂移学说,虽然不少人对此提出争议,但确实是所有学说中对地质活动解释最好的一种假说。”
一名铁道兵的战士问道:“两位大教授,很剧烈的地质活动又是什么啊?”
李四光目光里闪烁着犹疑:“……是地震。”
勘探队里有一名跟队实习的中国地质大学的学生就是宁夏固原人,他马上想起什么道:“固原的史书确实有很丰富的地震记载,明嘉靖《固原州志》、明万历《固原州志》、清康熙《隆德县志》、清乾隆《海城厅志》、清光绪《海城县志》、清宣统《新修固原县志》……还有不少书,我一时记不起名字,总之固原本地的史志几乎都有关于地震的记载。”
丁文江诧异:“你记得已经很清楚了。”
大学生挠挠头:“我的论文就是以固原的地震史做课题嘛,固原最近一次地震就在民国二年,也才不过是七年前的事情。”
李
四光道:“那年我刚刚出国读书,不然应该对这件事多留意一些。”
“民国二年的那次固原地震以后,大半年后还又发生了几次余震,当时我就在固原老家,短短一年时间经历了大小七次地震,属实印象深刻。”
丁文江道:“这说明六盘山至贺兰山的地质断裂带正处于一个活跃期,说不定近年固原还会发生地震。仲拱,等我们回北京以后,是不是要向中央呈交一份预备地震灾害的计划书?中国历史上还很缺乏从科学的地质学角度做这种灾害防治的经验。”
李四光心中奇异的不祥征兆已经越来越强烈,他想起刚刚天上见到的疑似地震云的天象,忍不住问道:“还有多久到天水火车站?在火车上能发电报吗?”
火车上当然没办法发电报,距离天水火车站也还有一段距离,不过火车早就进入了甘肃境内,距离下一站的社棠站只剩下十几分钟时间。
李四光看了看天色逐渐变黑,就决定等到社棠站以后立刻下车,他心里有些很不好的猜测,希望到站以后马上就通过电报联系北京方面。丁文江有些不太理解李四光的杞人忧天:“你是担心固原发生地震吗?未免杞人忧天,不过到社棠站以后下车休息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影响。”
李四光勉强笑了笑,等到火车停下以后,他也不等众人第一个就抢下火车,大家都知道李四光是国外回来的大教授,是高端人才,所以也没人觉得他这种做法哪里不对,只觉得高人必有高人的想法。火车站里本就有电报机,李四光亮出地质所所长和西北石油勘探队队长的身份以后,站方也只是觉得他可能有公务要联络北京方面,因此马上就准许了他使用火车站里的电报机发报。
为防没人重视他的话,李四光就直接把电报打到北大,直接联系了他的至交好友、正在北大任地质学系主任的翁文灏,以严肃的口吻说出了自己关于六盘山、贺兰山一带可能发生地震的猜想,并请翁文灏一定要想方设法立刻通知到中央,而且一定要让中央对这问题重视起来。
丁文江也赶了过来,诧异道:“万一没有发生地震,你这样搞可是有煽惑人心的责任啊!”
李四光这时候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如果没有发生地震就好了,我倒愿意为此挨个处分……”因为火车停留在社棠站的时间比较短,大家又等了李四光几分钟时间,眼看北京那边翁文灏一直没有回电,李四光想到是不是因为发报时间太晚了?他不免又觉得自己确实太过于神经质,光看到地震云完全没法证实断裂带可能发生地震活动吧。
而且就算真地震,也可能就像民国二年的固原地震一样,不会造成多大的人民财产损失,说不定不说出来都没几个人会注意到呢。
丁文江也觉得丈二摸不着头脑,眼看火车又要出发了,他只好强拉着李四光上车,等到火车驶离社棠站以后,又一直开到天水火车站,中间都没有再发生什么变故,李四光这才松了口气下来。
丁文江摇摇头:“你是杞人忧天了一回,不过咱们国家确实还很缺乏地震预防的相关知识,等咱们回北京以后地质所应当在这方面做点工作改变改变现状。”
李四光点点头:“万一西北地区真的发生大地震,不止人民财产将会损失重大,就是在建设中的陇海铁路、兰新公路还有援助苏俄的事业,都可能受到非常大的影响。我们中国人对地震根本上缺乏科学认识,也从来没有过科学化的防治计划,你说得对,回北京以后我要向林书记长讲一讲这件事情。”
“林书记长看重你啊,一般的国家部委负责人都没那么多机会见到林先生,哪像你这样,林书记长是真的很看重你。”
李四光连连甩手否认,但他还没有开口反驳,天水火车站月台上悬挂的时钟和信号灯、站牌都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了起来,李四光突然感觉到恶心欲呕,月台的水泥地面好像船舶甲板一样抖动,就连众人身后的火车车厢也开始一左一右的晃动,车轮摩擦着铁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轰的一声,天水火车站月台的棚顶在激烈的摇晃以后直接坍塌下来一块,砸得水泥地面一片粉碎,铁道兵战士们还以为是发生什么反动派或土匪武装的袭击,有人直接步枪上膛就准备作战,只有李四光和丁文江第一时间脱口而出:
“地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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