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绝大多数都是坚忍卓绝、任劳任怨之人,拥有最好的战士潜质,但自从第一次鸦片战争以来,清军的对外战事充满了各种滑稽的失败,以至于让外国人将中国战士视为一种笑话。
林淮唐深知要改变这种局面,中国的战士不仅仅需要铁与血来锤炼,更需要纪律、勤劳和克己奉公的理念来做改变。
纪律与辛劳,对于战士们气质上的改变,实际还比铁与血更重要。
先锋队的的纪律不多,只有简单的“四纪八规”而已。林淮唐向来认为清军那种繁杂的军纪条例没有一点作用,因为任何不能做到百分之百执行的军纪,那就和它从来都未存在过是一样的。
宁可规定少一些,重要的是确保这些规定得到百分之百的执行。
所以对待违反纪律的人,先锋队也不吝于严厉的惩罚。
林淮唐带着庄文统等人回到驻地,先锋队其他队员都和林淮唐一样,住在简陋的土屋里——因为民宅数量不够,农会会员们用简单的泥土和木料修了些新的营房,另外几栋被洪水冲垮的房子,也被战士们重新修复。
“现在先锋队的人数越来越多,蔡绮洪家的围屋是住不下所有人,征用的仓库、米行也住不进去所有人,大家只好自力更生。”
庄文统答道:“我们在大埔县也是这样,队员们自发行动,把一批因为洪水被弃置的房屋重新修好。”
房屋虽然简单,但室内的环境却非常清洁干净。
林淮唐一贯重视革命队伍的卫生问题,要知道“四纪八规”的八条规定里,专门有一条规定说的就是挖茅坑问题。
先锋队的茅坑,或者按林淮唐的说法应该叫做公共厕所,都是在远离人群街道的地方统一挖成。
公共厕所是先挖成囤积排泄物的大坑,上面搭上平整的木板,周围再用泥土堆起一圈简陋的围墙。
茅坑外面则连着沼气池——梅县本地人还不懂沼气池的原理,多把它叫做“瓦斯库”。
沼气池不仅能使用熟粪,而且也能发电,当然现在梅县附近的各乡各村根本还没有什么电器,所以也没有发电的需求,沼气最大用处还是直接供给各家各户做饭做菜。
这种廉价的可燃气体,对林淮唐来说,最大用处则是拿来烧水。
首先要注意到的是中国人普遍喝热水的习惯,其实是非常晚近才形成的。烧开水对于民众卫生是非常重要的,在卫生措施难以保证的时代,饮用烧开后的热水,对于防止瘟疫作用极大。
中国一直有“大涝以后必有大疫”的老话,因为大洪水过去以后,很容易在地势低洼处形成大量不流动的水坑,极容易成为蚊虫、病菌的滋生繁殖处,潮湿炎热的气候也有利于流行疾病的传播。
东晋时《养生要集》就提到“凡煮水饮之,众病无缘生也”。古人凭借生活经验,的确是很早就发现喝热水和避免流行病之间的关系。
但是知道喝热水可以不生病,并不代表所有底层老百姓就都能喝上热水。
农业社会,燃料宝贵。那年头,煮沸一锅水比做饭更费燃料,为了喝一口热水而支起炉灶,对于民间人士来说不甚经济。
因此,在广大平民阶层,热水这种奢侈品,总是留给那些最需要热水的孕妇、老人和病患。而普通人家一年四季只喝生水,在当时的《申报》中,就常常可以见到利用明矾清洁生水的报道。
梅县山地众多,树木数量不少,可是草木等燃料的价格,对于底层老百姓来说依旧是一项相当大的负担。把宝贵的燃料,用在不急之务的烧开水上,多少是种浪费。
所以林淮唐亲自带着二大队的队员们,挖坑、蓄粪、建池,花了很大力气修起“瓦斯库”,又亲自上访每一户农会会员的家庭,首先说服这些会员们使用沼气烧水喝。
花了很大功夫,以点带面,慢慢才带动了梅县周边各乡,全都修起公共厕所和沼气池来。
中国老百姓对回报足够合算的付出,向来积极。
当大家发现花费不多力气修一个沼气池以后,立刻就能降低做饭烧水的花费,那么人们的积极性也就可想而知。
柴草匮乏在客家人的聚居区里,一直是件非常残酷的事情。几个村子之间,为了争夺山林草木,常常会发生血腥惨烈的大规模械斗,死伤数百人都是等闲事。
蔡绮洪很喜欢搜集梅县本地的各种民俗传说,林淮唐就听他讲过这样一个故事:
事情发生在几百年前,约莫在明朝中叶,本村和邻村为争柴山各不相让,发生争执,以致拳脚相向,发展到宗族械斗,双方都捞起出锄头铁锹。
县令令两方族长:“尔等各执一词,吾实难决断。今日让铁匠拿来从火炉中刚刚烧红的铁靴一双,你俩谁穿上沿山跑一圈,跑完多少,这山就得多少,永不再议!”
本村的一位老祖宗毅然穿上红通通的铁靴奔入山中,被活活烫死,却成为了本村世代口口相传的英雄人物。
这虽然是传说故事,但也隐含了老百姓对燃料的重视,所以沼气池建设获得一定成功以后,立刻就有五倍十倍于从前的人,拥堵到潮梅总农会的机关处,手上抓着块洋钱,说什么都要入会。
先锋队和农会的威望,就是在这样水磨工夫的一点点努力下增强的。庄文统以前很看不惯林淮唐玩弄“民主程序”的手段,现在也不得不佩服他,只有这样真正做实事、下死功夫的人,才能成为先锋队的领袖。
领袖威信的确立,其实只有两种途径:
其一是在困境、绝境之中,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带领大家走出来;
其二就是以身作则,永远能站在部下的前面,用自己的苦干让所有人信服。
林淮唐现在还做不到第一点,但凭借他一身恐怖的体力,苦干、蛮干、拼命干,做到第二点却不难。
“先锋队在梅县的威望,来之不易,所以更要约束纪律,绝不能因为一二人的沮丧就使我们一整个事业功亏一篑。”
庄文统紧跟在林淮唐的身后,他现在负责大埔县一县的工作,也算有些权力,衣服换上了长衫,靴子也换成了一双汕头买来的皮靴,再往前看看赤脚的林淮唐,庄文统心中一紧,也算是知道为什么林淮唐能做总队长了。
庄文统问道:“最近逃兵越来越多,大家参加革命党,本来就不怕死,光靠枪毙震慑……我看效果不大。总队长有没有什么办法?”
先锋队每个中队都有自己的炊事员,士兵大会还能监督饷银的使用,上面发下来的伙食费用也是公开账目,所以钱虽然不多,但因为总能用到合适的地方,所以战士们的伙食条件并不算差。
甚至伙食费里余下来的钱,还可以给每个人再买一顶蚊帐。
只是梅县交通太落后,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好东西。通过何子渊和蔡绮洪的路子,现在又通过新成立的潮梅总商会的路子,的确能从汕头之类大城市买来紧俏产品,但是有限的外购,当然都花在紧要之处,不可能专程从府城、县城给你买吃的来。
茶、蛋、水果或新鲜的蔬菜,想都不要想,这都是只有伤员才能吃到的东西。
庄文统也吐槽:“皇帝老儿也不差饿兵,何况弟兄们每天确实太劳累。早上五点就要起床干活,好不容易有些休息时间还要上识字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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