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对马岛境井仁 的打赏,昨天没看到,今天补上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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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阴雨留下的泥泞还未干透,河岸边的土壤比别处更加松软。战士们一脚踏下去,很容易丢失平衡感,一定需要万分的注意力才能在接下来的血战中生存下去。
选锋队的战士,年纪最大不过二十四岁,年纪最小的才只有十八岁。每一张年轻、稚嫩的面孔上,却都闪烁着从容向死的笑意。
方声洞问过年龄最小的队员孙宁:“为什么参加敢死队?不怕死吗?”
长着一张女孩子似面孔的孙宁,笑盈盈回答:“国家到了今日这样地步,我辈不去死,难道要等将来做了奴隶的儿孙去死?”
方声洞对选锋队队员们出发前说的话印象已经不深,但每个人脸上满满的笑意,那几十张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笑脸,却将永远、永远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对新中国充满信心的笑容。
“愿以我热血,浇灌中国自由之花!”
河对岸潮军的大炮简直像没停过一样,他们好像完全不考虑炮膛的冷却问题,沉闷的轰鸣声一直没有中断。
国民军虽然挖掘好了战壕工事,但被开花弹准确击中时,难免还是会造成一些伤亡。
特别是那些匍匐爬出战壕反击的敢死队,大家在炮火覆盖下毅然决然地将蓑衣脱掉,跟着方声洞同时跃了出去,瞬间汇聚成了一条逆袭的长龙。
清军渡河中遭到连绵的火力杀伤,秩序更加混乱,但洪兆麟还是竭尽全力地维持永字营纪律,直到他看到国民军选锋队冲过来的时候,才慌了手脚。
选锋队人数不多,全都扛着上好刺刀的钢枪,不求造成多大的杀伤,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挫败清军进攻的势头。
数月来的抗洪救灾、军事操练,还有密集的体育竞赛活动,都让国民军战士在具备强健体魄的同时,拥有了令人称奇的敏捷速度。
虽然先锋队物资紧张,但由于农会主持好了抗灾抗租的工作,林淮唐的手里一直不太缺少粮食,所有战士都拥有健康的营养摄入,当战斗被拉近到白刃厮杀的距离时,国民军的优势就被无限放大了!
“杀!”
方声洞最先动手,咬着牙的战士们跟着向前,一把把闪亮的刺刀贯入清军的肉体里,单薄的号衣应声穿破,血浆像喷泉般射的到处都是。
浅滩上清军和国民军陷入混战之中,洪兆麟两手抓着左轮枪向天鸣放示警,他拼尽全力维持军心,几个戈什哈也不要命似地往前冲。
巡防营毕竟占据很大的兵力优势,刚开始让国民军敢死队的刺刀冲锋吓了一大跳,后边也就慢慢恢复了镇静。
后排的大批士兵不断向前涌进,方声洞有再大本事也冲不溃五倍十倍于自己的敌人,但敢死队的战果已经相当显赫,粗略扫几眼就能看出清军至少倒下去三十多具尸体。
交战距离愈短,对国民军愈有利,因为为着一点皇粮赏钱打仗的巡防营,根本没有同民党白刃交锋的勇气。
方声洞对目前战果相当满意,开始转而组织部队后撤——虽然说撤退永远是最困难的一项战术动作,但前提是敌人并非清军这样缺乏攻击性的部队。
战壕后方的国民军战士接连不断开枪接应,陈更新也准备好了如若清军敢于全速向前追击,他就带着卫兵跃出去接应的准备。
但结果是洪兆麟满足于永字营没有崩溃,根本没有趁敢死队后撤机会杀过去的想法。
反而是执掌大部队的赵国贤更有全局观一些,他带着一群马弁站在炮兵阵地附近观战,见到国民军敢死队后撤时,就挥挥手道:
“左路巡防营也该上了,让民党知道咱们的厉害。”
他还转头问了一句手下的戈什哈:“秦军门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
“哼,这个龟孙儿。罢了,等咱们拿下民党以后,宫保大人自会给秦炳直摘掉提督帽子。”
在永字营身后,潮军的三个营也陆续动了起来。数百名潮军士兵踏着永字营涉过的水滩向前,那些被洪兆麟部下鲜血染红的道路,一下又挤满了更多清兵。
赵国贤相信民党的手腕已经用尽,看来他们并没有值得一提的重火力,那么就根本不可能挡住清军优势兵力的猛扑。
局势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随着潮军进入战场,剩下的问题只不过是革命党还能死撑多久罢了。
数百人、上千人,三个大营的士兵相继过河,这回国民军的火力根本做不到封锁浅滩了,方声洞那么一丁点人手的选锋队也不敢发起刺刀冲锋——敌人那样多,冲过去简直是送死。
眼看形势开始恶化,陈更新却完全不为所动。
他拉着指导员,还是一条壕沟一条壕沟地来回走动,保证让所有同志都能看到他们的指挥官,同时确保每一条壕沟的火力反击准备都能做到充分。
“接下来就是硬仗。”陈更新说,“没什么战术可讲,诸君同志,现在到我们为革命流血牺牲的时候了。”
他语气远没有方声洞那样激昂,但却有些林淮唐那种令人觉得无法质疑的味道。
难怪这段时间方声洞总觉得不自在,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因为陈更新说话越来越喜欢学着林淮唐的那股子气质。
国民军战士的步枪都架到了壕沟和木栅工事上面,人数和火力虽然都比敌人少很多,但大家气势一点不输,就在潮军过河的瞬间,枪炮顿时齐发,密集的橘红色火网迅速和敌人缠绕在一起。
最激烈的战斗时刻,来临了。
赵国贤的潮军和洪兆麟麾下的永字营都在猛攻,很快所有浅滩都被清兵突破,约莫一千多名巡防营率先过水,他们只要打垮了眼前的国民军,再走半天路就能赶到三河坝,到时候局势的主动权就将又回到大清朝手里。
赵国贤信心满满,陈更新也信心满满,决定谁的信心能通往胜利现实的,却是士兵的鲜血。
中国人该杀中国人吗?
这是一个对所有人来说没时间去讨论的问题。
梅江上游,在三河坝靠近饶平县的另一侧,身披黑大衣的林淮唐带着另外一队国民军战士,同样忙碌纷纷,没有暇余去思考形而上的问题。
“惠军、潮军都被吸引到三河坝正面了吗?”
国民军的总顾问姚雨平回答说:“目前的消息是这样……但清军只出动了四个大营,惠州、潮州都还有好几千人留守。”
“饭要一口一口吃。”林淮唐笑道,“士云先生知道连锁反应吗?很多时候,推倒敌人,并不需要将敌人一一消灭。”
梅江的上游河水更为湍急,南风强劲,国民军士兵皆戴斗笠、着蓑衣,所有人都背负钢枪肃立河岸。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林淮唐甚至放弃了收集民船的计划,所有人依靠一条刚刚架起来的简单浮桥过河。
林时爽等人被留在三河坝的司令部主持军务,掩人耳目的工作完成以后,林淮唐便亲自率领原本作为总预备队的第四营两支队向上游迂回。
风声为潜行创造了良好的幕布,林淮唐还可惜天亮以后雨就停了,不然国民军的迂回穿插效果还会更出其不意。
姚雨平说:“雨停也方便我们渡河。”
“方便我们渡河,更方便清军渡河。诸君同志,加紧动作,陈方两营还不知道能够坚持多久。”
林淮唐不知道陈更新和方声洞能够坚持多久,但他相信以着革命者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他们一定能够坚持到迂回部队发起攻击的时间。
迂回穿插是一个非常基础的战术概念,但对成军不久、尚称草陋的国民军而言,它同样也是一个过于复杂的战术行动。
所以必须由林淮唐亲自指挥,确保万无一失。
三千条人命扛在林淮唐的肩膀上。
万无一失。
必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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