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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孔乙己

厦门光复的时候,全城的酒店客栈都搞起了庆贺活动——庆贺光复,庆贺汉人做了厦门的主,但其实也并没有降价或者做什么优惠的活动,而是先将酒价涨了三钱,到中午时再降去两钱,全当“襄赞革命”了。

高崎跟大陆上的集美对视着,是厦门岛上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高崎的酒店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啊,这里就不再细讲,柜外站着长衫客和短衣帮,也都是一般人熟知的事情,不再多做赘述。

附近的人都知道,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

孔乙己的特点是穷,穷但是又有读书人的派头,“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他就爱说这种难懂的话,大家都是知道的,什么“君子固穷”啊什么“者乎”啊,总之是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老书生,靠替人家抄书吃饭,不然只能乞讨。

但孔乙己有一点好,就是很少欠酒钱,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

国民军刚刚打进福建的时候,厦门宵禁起来,市面上管得很严,但孔乙己还是照常来店里喝酒。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旁人便问道,“孔乙己,你当真认识字么?你懂革命军是什么吗?”

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邻居的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茴香豆吃,一人一颗,还教他们写几个简单的字,什么“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什么的。孩子们不喜欢学字,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

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就在国民军进城的前一天,喝酒的人又讨论孔乙己,说他偷了丁举人家的书,被抓去送官。正好官府到处抓革命党,却一个也抓不到,因为都说革命党皆是识字的人,所以竟将孔乙己凑数当成革命党一并下狱。

孔乙己这样不走运,大家都感叹他太倒霉,但还是说笑。等到今天国民军入了城,监狱里所有叫做“政治犯”的人又都被放了出来,孔乙己才重见天日回来吃酒。

孔乙己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两条腿好像都在狱中让人打断,脸上也多了几道匪刑的伤疤。

大家都笑他:“孔乙己,你又偷了东西了!”

这次孔乙己却不争辩,只说要温一碗酒。但因为他还欠着十九个酒钱,掌柜不给他卖酒,孔乙己只好很颓唐的仰面说:

“这……下回还清罢。”

人们却笑他:“怎么又被打断了腿?”

孔乙己低声说道,“跌断,跌,跌……”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

此时酒店门外聚集了几个革命党的兵,好像在张贴榜文,因为站着喝酒的人里只有孔乙己一人识字,所以大伙都怂恿他来念榜文。

孔乙己满手是泥,他腿被打断,只好用手来走路,和乞丐没什么区别,走到革命党的兵边上就念:

“……兹招募识文断字者为教习,可为扫盲班教习、工人夜校教习、农会并工会子弟学校教习……资质符合者,一月工钱若干……无学堂学历及旧功名要求,识文断字者即可来兵备道衙门报道……”

大伙听着听着都打趣起来,有人说:“那,孔乙己,你也可以做教习啊!给革命党的兵做教习,好大的面子,可惜人家不要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所有人只是在嘲笑奚落着孔乙己,但孔乙己自己有些上心。他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教条,所以无论生活多么穷困潦倒,也不愿意给人做工去,但他连秀才都没有考上,想做私塾老师都不够资格,也没靠知识文化吃饱饭。

孔乙己鄙视劳动,平常却又很愿意教周围邻居的小孩子认字,还给他们茴香豆吃,他不是没有教书育人的理想,只是不够资格。

现在看到国民军贴出的告示,说“无学堂学历及旧功名要求,识文断字者即可来兵备道衙门报道”,孔乙己就用两手撑起身体——他的腿在狱中被打断,只好用手走路,慢悠悠向衙门方向走去。

自古都说衙门是一处无钱莫进去的地方,孔乙己不仅没钱,而且是什么都没有,没饭吃、没衣穿、没屋住,眼看要死在路上,那也不如死在衙门前。

孔乙己带着这样一种幻梦来到了兵备道衙门,所闻所见却让孔乙己大吃一惊。衙门前站着十几名脱去斗笠的国民军士兵,他们大都穿草鞋,晒得通体乌黑,手上也有厚厚的粗茧,但在纸上写的告示却非常优美漂亮。

孔乙己没有想到粗人——还是最粗鲁无文的当兵的粗人,竟然能写一手漂亮的字。

又有一位军官给孔乙己端来茶水,孔乙己看看自己两手的泥,在手上摸来蹭去擦了擦,还是不敢接过干净的茶杯。

正在衙门前巡视的张云逸看到这一幕,拿过茶杯硬塞到了孔乙己的手里,说:

“老先生,怎么嘛!来面试教习的每个人都发杯茶水,不收您老人家的钱,就好好拿着吧!”

衙门的两扇大门上,都贴着林淮唐的侧颜头像,还有那张做农夫打扮的照片,孔乙己很吃惊地问:“那就是林王吗?”

张云逸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王”指的就是总队长林淮唐,他想到古书上有记载百姓管黄巢叫黄王、管李自成叫李王,心想那这样管林淮唐叫林王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是的,不过我们不叫林王,我们叫他‘林老师’。”

“林……林老师,林老师是读书人吗?”

张云逸想了想说:“林老师是读书人吗……我不知道,但他爱教人识字,所以也算读书人吧?我这样想的——老先生,来,这是考试纸,有三种,一种是给战士当教习的、一种是给工友当教习的,还有一种是给孩子当教习的,老先生,你考哪种?”

“我、我……”孔乙己有些害怕和军人说话,只敢小声说,“那就给孩子当教习吧……”

孔乙己又把两手在身上蹭了蹭,他觉得纸笔都是很高贵的东西,不敢用贴了地的手来碰,反反复复在身上擦了好几遍,才接过考试纸开始作答。

农会并工会子弟学校教习的考核题目都很简单,基本只是要求你掌握几百个基本用字就可以,孔乙己草草写完答案后,还觉得不过瘾,又在文末空白处写了一堆希望把题目改难些的建议。

兼职面试官的张云逸看过后,强忍住笑意,点头说:“老先生的字真工整……来人,这位教习腿脚不方便,找一位战士来帮帮他。”

孔乙己问道:“大帅,这位大帅,我——我中了吗?”

“你中了。以后厦门工会包你的伙食和住宿,每月十号发工钱,老先生,可以吗?”

“噫!我中了!”

孔乙己没有再听清楚张云逸后面说的话,他只是觉得一生寒窗苦读好像没有白费,又觉得革命党、革命军——他们叫什么来着?

对了,是先锋队和国民军。

孔乙己开始觉得,先锋队和国民军,好像是和以前的官府衙门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因为他了解尚不深,暂且还说不清楚。只不过现在,孔乙己终于能将店里的十九枚酒钱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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