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丰县外。
洪兆麟刚刚割去辫发,他被国民军释放以后,先逃回了惠州,没想到顶头上司秦炳直已经“翼赞”革命,才出虎穴又入狼口,别无他法,洪兆麟只好重新回到了革命军的阵营。
只是时来运转的机会总是这样凑巧,省城的革命党和潮汕的革命党之间显然矛盾重重,偏偏胡汉民等人对潮梅国民军的情况两眼一抹黑,那么刚刚从林淮唐身边出来的洪兆麟,当然就被胡汉民器重了起来。
就在昨天下午,张鸣岐被支那暗杀团的高剑名用两颗炸弹炸死在城楼下。胡汉民随后便走出了沙面租界,在广州各界的热烈欢迎下前往督署就任为广东都督。
今天清晨时分,洪兆麟也被新鲜出炉的都督府发表为潮梅安抚副使,正使则是惠州民军的一个头目林激真。
林激真大腹便便,船上革命军的制服后,肚腩上的两颗扣子完全系不起来。
他是广府会党里一号有名的人物,据说也是洪门某山堂的舵主龙头,目前是都督府旗下最大一股民军武装的首领,手底下有三四千号人马,兵强马壮,也就没人顾及林安抚使的肚皮。
“安抚、安抚,土匪有什么安抚的?湘臣啊,我听说你以前在秦军门麾下是负责清乡杀土匪的干将?”
洪兆麟被问到过往的“反动黑历史”,有些尴尬,不便于回答。
可林激真却狂笑:“去年夏天我有个拜把子的盟兄弟,就是让湘臣抓去府城杀头,你不会忘记了吧!”
洪兆麟背上一冷:“林使,从前的事情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呵呵,别怕,湘臣你别害怕嘛。我不是要责怪你,这事儿我还要感谢你呢!”林激真咬着水烟斗笑道,“我那个兰谱睡了我的三姨太——叼他妈!真多亏湘臣杀他头!”
林激真眼神一变,原来一张憨厚的笑脸,瞬间布满杀气,让洪兆麟心中如坠冰窖,便是从前和秦炳直相处,他也没有如此体味,现今和革命党的大只佬在一起,反而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林激真的狠戾只在一瞬间,迅速他又恢复了憨态可掬的模样,并拍着桌上地图让善于用兵的洪兆麟部署起军事来。
“海丰县这帮土匪、潮汕这帮土匪,湘臣你对他们熟吗?咱们四千铁骑下东江,能不能,我就问你,能不能吧!能不能杀了林淮唐?”
胡汉民发表林激真为潮梅安抚使,名为安抚,实则是挑动这个民军大土豪来对付国民军。
所以才由熟悉国民军内幕的洪兆麟,出任潮梅安抚副使——他想坐稳官位,就得配合林激真处理掉国民军的势力。
洪兆麟很认真地说:“不行——林淮唐骁勇善战,不在多忠勇公、鲍忠壮公之下,四千精兵绝不能杀掉他。”
洪兆麟说的多忠勇公和鲍忠壮公,就是太平天国时湘军里最厉害的两员猛将,人称“多龙鲍虎”的多隆阿和鲍超。
洪兆麟是湖南人,惯于以湘军名将做比喻。
林激真听了很不高兴地哼道:“多龙鲍虎有甚厉害?我们红船祖师爷平靖王李文茂不是比他们厉害得多?林淮唐再厉害,现在他带着国民军的主力远在福建,便是诸葛亮再世也不会是我们对手。”
林激真说的都是太平天国时期的一些历史往事,他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一番后,还是没搞出来什么名堂,最后还是命令洪兆麟来排兵布阵,准备进攻海丰县。
洪兆麟迟疑道:“海丰县是国民军的辖区啊……”
林激真催促说:“你快点给我部署!这是省城的命令,地方缙绅举报国民军通匪,省城要咱们领军清查……将省城的委任状都拿出来,我还不信一个海丰县敢挡我。”
林激真手握四千大军,完全不把一个小小的海丰县放在眼里。
若不是因为海丰县是目前广东都督府副都督陈炯明的老家,他早就纵兵劫掠、大开杀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才在海丰县的边界上,抢了三个村子,杀了一百多个农会会员罢了。
……
海丰县县城。
省城派潮梅安抚使林激真来粤东清乡的消息,早已传到海丰县,县财政部长叶楚伧为首的一批人,毫无警惕心理,甚至要从县财政出钱犒军,积极欢迎林激真所部接管海丰。
只有海丰县农会会长兼农军指导员萧枳,感觉到事情非常不对。
农会在各地乡村会员很多,愿意给农会做耳目、提供情报的农民也非常多。
所以萧枳的消息最为灵通,省军刚刚入境时,他就打探到了林激真所部摆开攻击阵线前进的消息。
“很显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曹凝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紧蹙的眉间显得非常担忧:“怎么办?执委会在福建,汕头送来的援助,只有两千块钱和四十条枪。”
萧枳在土屋里步来踱去,他有些焦躁,但并没未慌乱。敌人大兵压境,萧枳也不可能说服叶楚伧等人拒抗省军,形势的确很坏,但未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萧枳深思熟虑以后,抓上护身的手枪,留曹凝负责农会的机关事务,他自己则要到赤山乡等地区组织农军。
“阿枳你想做什么?”
萧枳骑上海丰县里唯一一辆自行车,他脚蹬在车踏上,歪嘴一笑:“你等我——我去组织农军,在海丰县城外打败林激真。”
这话在曹凝听来,简直是无稽之谈,林激真四千省军,萧枳怎么打败?
但这段时间以来,曹凝是无数次和萧枳一起下到乡间活动,她深深感受到农村里聚藏着的伟大力量。
如果海丰县的农民团结起来,能够打败许多像卖鱼强那样的豪绅,那么他们也许还能够打败林激真的四千省军。
萧枳不是没有军事经验的人,他很冷静,事实上在到海丰县担任农会会长以前,萧枳可是国民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队指导员。
“据我所知省军成立不久,政出多头,缺乏统一的整编和指挥。像林激真部下的人马,更是以会党民军为主,具备很浓厚的乌合性质。
他们因乌合而成,绝对缺乏内聚力,顺风时尚可以一齐扑进,逆风时则战斗力必在惠军、潮军等巡防营之下数倍。”
萧枳对着曹凝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他挑起眉毛,翘起下巴说:
“农奴卷起红旗戟——省军嘛,我要让他们瞧瞧国民军的威力!”
……
福州城门。
克虏伯巨炮轰平福州的鼓楼和城门一角后,国民军战士即由陈更新指挥向城内冲击。
因着道路尚狭窄,国民军继续采取纵队队列进行冲击。战士们的红领巾在风中向后飘扬,远远看去,即形成无数道连缀在一起的红色丝线。
林淮唐惊叹道:“细细的红线!”
战士手中的刺刀都将明晃晃的尖端亮向敌人,城门后的旗营和杀汉团,平日里趾高气扬、逞威扬暴,现在面对国民军的刺刀,瞬间就全都怂了。
几百年前姿势弓马骑射、武德丰沛的八旗子弟,如今面如黄土,握着洋枪的两手却连扳机都没有勇气扣动。
第一个挤到城中的军官孙宁,用刺刀将面前的旗兵开瓢后,高声喊道:
“都放下武器、都放下武器!国民军不杀旗人,都放下武器,国民军不杀旗人!”
一部分临时被朴寿动员起来的旗下街居民率先丢下武器投降,他们中大部分人好些年都没有领过八旗的铁杆庄稼,生活待遇与一般的民人汉人毫无差别,凭什么要为大清的江山送死?
只有少部分杀汉团的满洲清贵还在顽强抵抗,城门下的阵阵杀声向着城内不断推进。
就连远在于山阵地上激烈交火的新军战士们,都听到了国民军攻入城门处的声音,这给苦战中二十协官兵注入莫大的勇气,连着那已四十许年龄的福建同盟会会长郑祖荫,都挥舞手枪加入到战斗之中。
许崇智见清兵以数挺机关炮封锁山路,便另选他途,他带领敢死队的勇士们直接攀岩向上,捞到白塔寺的侧面展开偷袭。
福州将军朴寿猝不及防,当时他正站在清兵火线的正后方督战,一颗流弹从侧面贯穿了朴寿的太阳穴,终结了这个杀汉团首领罪恶的一生。
郑祖荫随即呼吁士兵乘胜自正面猛攻突击,并要官兵们向敌兵大声呼喊,劝其投降,除了极少数杀汉团的骨干誓死不降外,其他敌兵纷纷举白旗投降。
占领高地以后,二十协官兵即将朴寿转移至白塔寺内的新军炮营火炮全部夺回。许崇智旋即组织炮兵向城内闽浙总督督署的方向开火,一颗炮弹准准落在督署大门口,扬起无数尘埃。
惊乱之中,城门的国民军也彻底突破了旗营防线,敢死队队长孙宁带着一批精兵向旗下街和蒙古营一带突击,一时四面因枪弹走火,朱焰大燃,恍如白昼。
一面白旗自旗界中缓缓升起,带领主力军入城的陈更新见状,立刻下令:
“旗兵全部投降矣!我们快去救火,不要让大火蔓延起来,也要去救旗人的房子——战争结束了!福州光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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