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飞向大家眉间的花生米 的打赏,再次加更
===
福州九彩巷。
福州的三坊七巷都是执委会那一群人熟悉的地方,陈更新家的祖宅就在郎官巷、林时爽家住衣锦坊,从前林淮唐在蒙学堂及福州船政学堂求学时,租住的林时爽家民宅,也是在衣锦坊附近。
还有方声洞他们家,虽然不在福州地段最好的三坊七巷里面,却也离得很近,就在这旁边的九彩巷。
福州是东南同盟会势力的一大中心,黄花岗的起义者里,有将近一半人都是在福州入盟,也是从福州的桥南社走向全国和全世界。
旗营已经全部投降,国民军入驻旗下街时,还有少数杀汉团的成员扮做平民怀抱炸弹做自杀攻击。脾气暴烈的方声洞,因此力主将福州的所有满人一概剿洗绝灭,不遗后患。
但这不仅林淮唐是反对的,先锋队、同盟会福建分会,甚至是一些会党分子都强烈反对。
郑祖荫是同盟会福建分会的会长,又是福州蒙学堂的草创者,不知道曾经出资帮助多少青年留学日本。
他在福建威望极高,说话意见当然也极有分量。
郑祖荫便说:“同盟会所主张之三民主义宗旨,所谓民族主义者,是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为口号。然中华者,非独汉人也,实乃合崇我、敬我、尊我、爱我国民之五族为一家,由五族共和以演变至中华富强。”
郑祖荫戴着一副圆框的老花镜,穿深蓝色长衫,说话带着文绉绉的书生气。可看他衣衫背后沾染的血迹,便知道昨夜于山九曲亭的激战,这位老先生并没有临阵退缩。
郑祖荫沉声道:“五族共和,是为中华!君汉,子明,国民军的诸君诸公,先锋队的诸君诸公,若公等必欲杀尽福州旗人而后快,则斧刃大可以先加之吾身。”
方声洞被他哥哥同盟会元老方声涛按住手臂,但犹且愤愤不平:
“福州旗人恶贯满盈,南明时杀我隆武先帝,三藩时迁界禁海,谁人的祖宗不是双手沾满闽人的鲜血?他们享受了二百年富贵荣华,今日凭什么不付出丝毫代价呢?!荪公,我们都是您的学生,敬您爱您,但荪公也不该包庇满人!”
林淮唐可以理解国民军中一部分人激烈要求对旗人进行复仇的要求,毕竟仅仅是光复福州之战,由于旗营的顽抗,国民军就付出了不小的死伤。
而且那个福州将军朴寿,大肆组织“杀汉团”,更加是严重冒犯了福州汉族居民的民族感情。
杀汉团、杀汉团,朝廷官衙,竟公然以杀戮本国某族国民的名目组织民团,这真是世所罕见的反人类罪行!
众人走在过去多年来已极熟悉的福州巷市街道上,目睹着光复以后,遍立四方的国民军红黑旗、武昌起义军铁血十八星旗,还有代表着同盟会的青天白日旗,无不感慨万千。
从北城关率军进入福州城内的林时爽,站在林淮唐的一侧,手指着街道尽头说:
“到杨桥巷了……”
林时爽语气里带着无限的惆怅:“杨桥巷和南后街交叉那里,就是意洞的老家。”
众人闻言,心情均为一滞,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林觉民的故居旁。
连很少动情的林淮唐,都感伤道:“烈士已矣——意洞为革命而死,不是要我们将革命的暴力加诸平民身上……”
方声洞硬梗着头:“旗、旗人,怎能算平民?”
林淮唐站在林家大宅的侧门对面,叹了一口气,长长的黑风衣为秋风卷动,如知交半零落的孤影摇曳,钢铁似笔直坚强的身体慢慢弯了下去,在林家大宅“知君身是后凋松”的一块牌匾下鞠躬。
他低头说:“对于旗营,应该采取适当的处置方式——在福州,国民军也要成立促进转型正义委员会和人权保障委员会,我想请熟悉闽省历史掌故的荪公和黄展云先生出任二职。”
黄展云先看了郑祖荫一眼,才问道:“此委员会要做什么?”
“要还原历史的真相,树立转型的正义。对一般没有血债的旗人,国民军理应使他们享受新中国一般国民所皆具有的权利,而经委员会调查,在历史上曾对中华各族国民有血债历史、对福建省各界国民财产有不法侵占历史的,都应当由委员会调查清楚以后,公开审理、公开判决,彰显我国民军的革命公义——
所谓公理必胜,正是此理。”
福州旗人数量不少,像主持了漳厦铁路的搢绅首领、宣统小皇帝溥仪的老师陈宝琛,就是福州人。
郑祖荫想到,如果林淮唐是真的要以两个委员会的名义,肃清二百年来的满洲遗毒,那像陈宝琛这样大名鼎鼎的文坛领袖,恐怕也无法自保。
“这……二百年来的历史,早就淹没在故纸堆里,谁又能调查清楚?”
林淮唐看着自己的恩师郑祖荫,略有些失望:
“荪公不愿意做这件事,不愿意得罪许许多多的老朋友,我可以理解。但我们不会放弃去做这件事的……我要肃清的不光是二百年满洲遗毒,而且是二百年的专制遗毒。
最起码,近十年、二十年来,靠着镇压起义、屠戮革命党人而发家致富的人,无论满汉,都应该加以审理处置,否则革命来革命去,天下到底有什么变化呢?”
林淮唐的话还没有说话,大家面前林家老宅的侧门就被人推开。
林淮唐小吃一惊,有位白发苍苍、尚留辫发的老人家拄拐杖走了出来。
“您……您是林觉民烈士的家人吗?”
郑祖荫好像认识这位老先生,已经作揖道:“修老。”
林觉民在黄花岗捐躯就义以后,他的家人即将祖宅房产变卖,搬离了福州。买下林家老宅的就是这位谢銮恩老人,他是福州有名的老名士,讲学多年,深孚贤望,连郑祖荫都要尊称一声修公。
老人家的儿子也跟了出来,他儿子是烟台海军学堂的督办谢葆璋,因为倾向革命去年才被清廷开了缺,回老家闲居着。
谢葆璋扶住老人,向林淮唐抱歉道:“林先生!实在抱歉,家父年岁大了,耳朵不大好使。”
黄展云向林淮唐介绍了一下谢葆璋的身份,林淮唐便开口笑道:
“谢先生原来是海军名将,甲午海战时重创日本海军的赤城号,这样的丰功伟绩,淮唐尚不能比,是我们应当礼遇您。”
谢葆璋脚边跟着的一个小女孩子,眼神晶莹剔透,扎着两根小小的辫子。她一点都不怕被众人簇拥着的林淮唐,大喊道:
“啊呀!你好像张贴画上的人呀!我有叔叔你的贴画呢!”
谢葆璋板起脸:“婉莹,快回房去,勿要乱说话,林先生是我们国家的大英雄,快回房,别瞎闹。”
执委们都憋着笑,林淮唐也被小女孩逗乐了起来,他半蹲在地上,摸了摸小女孩的发髻:
“贴画?是在宣传单上看到了我的画像吗?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大英雄?真的吗?我不信!”女孩子瞪大眼睛,脸颊圆鼓鼓地质疑着,“我叫谢婉莹,女字旁那个婉,你不要叫错!”
“叔叔我啊。”林淮唐失笑,“叔叔叫林淮唐,淮河的淮,你也不要叫错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