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丰县里无好人?
从前海陆丰这片地方有一句俗话,叫做“天上雷公,地上海陆丰”,大意类似“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那样,是一句带有地域歧视性质的、侮辱性的话。
所谓天上雷公最为凶恶,地上则以海丰、陆丰两地的人最为凶蛮。
这无非因为海陆丰一带地靠沿海,曾受过迁界禁海之苦,土地又狭窄贫瘠,所以用宗族的组织形式,形成了特别凶狠好斗的民风。
广东省内,以广义的潮汕地区,械斗民风最为彪悍,广义的潮汕范围内,又以海陆丰一带的“刁民”最为凶恶。
在过去,海陆丰一带还流行有黑红旗的传统——
这是一种超越宗族范围的组织形式,正是由于海陆丰一带的械斗规模过大、烈度过强,所以简单依靠村庄和姓氏形成的宗族组织,已经不能适应这样凶蛮的械斗战争。因此海陆丰才黑旗和红旗各自为号,各村、各姓组织为了黑红旗两大“军事联盟”。
据说在海丰县,即便是岳父和女婿之间,只要分属于黑红两旗,一旦爆发争夺水源耕地的械斗战争,双方也会殊死搏斗,连姓名与亲情都弃之不顾。
这样野蛮凶狠的民气,说到底,就是因为海陆丰贫穷。因为它贫穷,所以本地的村民们才必须用最野蛮、最激烈的方式,去争夺那么一点点微薄的土地资源。
农会在海丰县能够这样快取得爆发式发展,正是因为萧枳给村民们指出了一条新路,把百姓与百姓之间、宗族与宗族之间、黑旗与红旗之间的凶蛮械斗,调和、团结并引导为了为农民争取利益的新力量。
“黑赤旗、黑赤旗!”
现在胡汉民唆使潮梅安抚使林激真、潮梅安抚副使洪兆麟,率领着四千名纪律败坏的省军向海丰县开来。
他们刚入县境,就焚烧村庄,奸淫掳掠,会党分子的劣根性发挥到了极点,海丰县国民的怒火也因之燃烧至旺盛。
萧枳骑着自行车,将黑红两色的旗帜插在自己的背后。
在海丰县老百姓看来,黑旗、红旗合二为一后的黑赤旗,就象征着几百年来械斗的终止符号,也象征着农会团结起来的磅礴力量。
萧枳把自行车停在村口,将黑赤旗插在海丰县赤山乡最大的彭家祠堂门口,这就是农会的动员令!
“是黑赤旗!彭家祠堂树起了农会的黑赤旗!”
海丰县的乡亲们口口相传着“黑赤旗”代表的动员涵义,每个乡的农会办事处都将大门打开,开始登记愿意上阵抵御入侵者的青壮年们的名字。
那好像是几百年来,刻印在海陆丰百姓灵魂里的械斗传统,它重又激发并兴奋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黑旗、红旗,破天荒地团结在了一起。
人们放下了数百年来宗族械斗的仇恨,树起了农会那面象征着和衷共济的黑赤旗。
吴越同舟,这四个字,闪动在萧枳的眼睛里。
在原本历史上,数十年后因着日寇侵华,那些械斗几百年的村民们才以“东江纵队”的名义团结在一起抗敌。
如今在先锋队的努力下,人们提前许多年放下了世代累积的仇恨——
他的祖先杀了自己的二叔公,还有他,他曾祖父杀了自家的老太爷,他、他、他……每个他和他之间,都曾有过好几代人的仇杀历史。
但当农会的黑赤旗树立起来以后,所有人都在农会办事处登记在了同一个旗号下面——
海丰县农会自卫军,总动员!
萧枳抹着头上黄豆大的汗水,看着彭家祠堂外翻涌不止,好像永远望不到尽头的人潮,既兴奋又感动,这就是海陆丰人,这才是海陆丰人。
就靠四千省军,就想征服数百年来桀骜不驯、不服王化的海陆丰人吗?
“广府仔食饱未?真系做梦呀!”
一天时间,到农会办事处登记参战的青壮年会员,便达到三千人以上。各村各姓各家,也把私藏或放在祠堂里的一批土枪拿了出来。
萧枳也是哭笑不得,过去农会和国民军三令五申,要求各村各乡都要把私藏枪支全部交出来,一直没人理,现在省军来袭,反倒逼得大家都愿意把枪支交出来了。
“海丰县农会自卫军暂编为五个营。”
会员报名参战的人数非常多,但海丰县农会最后还是只挑选了其中有过械斗经验或接受过国民军军事训练的人参战。
萧枳最后编成的农军,共有五个营二千八百人,军械方面则有洋枪八十条、土枪一千多条,甚至还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捣腾出了两门三藩之变时平南王尚可喜用的大炮。
剩下没有枪的人,农会也都分发了红缨枪、梭镖和大刀片等武器,为着格斗便利,不便于参加战斗的村妇们,还连夜赶制着大批草鞋和藤牌。
萧枳看着热火朝天的赤山乡,很有一种梦游三国演义的错觉。
但那几千名精壮的汉子,却是一股实实在在的力量。
“于基层培植强大旺盛之工农革命力量,是为我国民军之要……”
目睹着黑赤旗下的盛况,萧枳完全领悟明白了林淮唐这句话的意思。
仅仅海陆丰就有四十万人,其中青壮年约有十万人,动员其中四分之一,便能有精悍的革命军二万五千人之多。
这还只是贫瘠的海陆丰两县之地而已!
“可怕、太可怕了……厉害、这也太厉害了……”
萧枳喃喃自语,为着海丰县农会巨大的能量战栗,只要能把这股能量加以优良的组织和引导,萧枳相信,不仅抵御省匪军不是问题,贯彻革命,也不会是一个问题。
他做了这么久的农民工作,自己都未曾想到黑赤旗树起以后,会有这样动人的结果!
农会动员展开以后,海丰县四境都是农军的耳目,数不胜数的情报由乡亲们送来彭家祠堂,萧枳得以轻松掌握了省军的一举一动。
敌人在什么位置,敌人在哪里休息,敌人在哪里征集粮秣,甚至省军士兵的具体数量、枪炮装备情况、籍贯与说话的口音,这样具体细微的情报,也很快就被农军掌握。
相反的,林激真和洪兆麟的四千省军,则得不到一丁点有用的消息,不仅是得不到一丁点有用的消息,而且还由于萧枳的部署,许许多多乡亲都把错误的情报传递给了省军。
洪兆麟是知兵善战之人,还强调省军不应该冒然行动,要谨慎前进。
但林激真已经完全猖狂,由于省军自打进入海丰县县界以后,没有遭到任何国民军力量的抗击,林激真的狂妄因即迅速膨胀起来,遂轻兵冒进,大有长驱直入直捣汕头的意思。
“农会自卫军都准备作战!我们要让省军挂个彩,使他们知道海丰人的威风有多大。”
目前农军兵力虽然尚且远不及省军强大,但是可以作为后备的民兵骨干数量却多得多,而且在情报、后勤等等方面,都占据有堪称巨大的优势。
萧枳的战术就是集结农军主力,以错误的假情报吸引省军孤军深入,由农会自卫军选择适宜的地形发起伏击。
农会在海丰县并非一手遮天,县里也还存在不少和先锋队政权关系不和睦的田主缙绅。
但他们也没有配合省军,给林激真提供正确的情报。
毕竟林激真一杀进海丰,就烧杀抢掠,省军的土匪做派,并不能使缙绅产生好感。
说到底,省军、农军全都是革命军,都是造反的队伍,谁比谁合法呢?
缙绅当然选择一个不帮,任你自相攻伐,我自北望王师,守候真正满洲大兵南下剿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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