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军大捷,省军大败,四千省军骄狂地冲进海丰县,没有几天的时间就只剩下千把人逃窜出来。
不幸里的万幸是,都督府发表委任的潮梅安抚使林激真和潮梅安抚副使洪兆麟都没死。两人都保住了性命,还带着一千多号残兵败将退回了惠州的地界内。
省军侵占的一应村庄,都在海丰县农会自卫军的反击后重归黑赤旗下,那些硝烟弥漫的残垣断壁和满布旷野的枕藉殭尸,把农军的神经挑拨到了熔浆迸发前的最后一刻。
哪怕是素来温和的萧枳,当他见到被刺刀戳烂的下体、被火焰炙烤过的黑色尸首时,也会像王熠那种后生仔般怒发冲冠。
愤怒,不仅仅是愤怒;仇恨;不仅仅是仇恨。
海丰县的国民百姓,当他们重新站到与惠东隔条溪流相望的地方时,每人心中都跳动着一颗火热的复仇之心。
殷红的血迹飘洒在熟悉的房门外,烈火焚烧后的灰烬铺洒在片片稻田上,被黑狗翻食、被蛆虫咬噬过的脏器和肠子……
一切都在提醒着人们,若失去了反击的暴力,等待海丰县的将会是什么。
革命需要武装起来的国民!革命需要暴力和武器的保卫!
这就是萧枳夫妇,还有更多老百姓一起得出的一条血淋淋,甚至散发尸臭味的结论。
“萧先生,叶部长带人来了……”
康大眼背着老套筒向萧枳敬了个军礼,老湘军出身的“康伯”是少数没有被劫后余烬震住的人之一。
“叶部长怎么来了?”
萧枳的问题刚刚问出口,海丰县财政部长叶楚伧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止是叶楚伧一个人,还有海丰县其他不少老同盟会,都一起赶过来。
叶楚伧没有穿西装,也没穿他常穿的深青色马褂,而是套了一件浅色的短衣裳,脸上、脖上、露出衣外的手腕上,都满布汗水。
叶楚伧在县城听说农军大破省军的消息以后,连口茶都来不及喝,连一身体面光鲜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狂奔来县境阻止萧枳的“狂悖”之举。
叶部长气喘吁吁:“萧枳!你干了什么?!萧枳你是疯了吧!”
萧枳垂下眼睑说:“叶部长问我刚刚做了什么?我只是领导农会自卫军打赢了一场保境安民的小战斗。”
“哈,小战斗,萧指导真是太谦虚了!”叶楚伧骂道,“你杀了那么多革命军,你是在自相残杀你懂不懂?四千人!都是同盟会旗下忠勇的革命武装,李准都被他们打败了,结果却死在你手上。”
叶楚伧先喘了一口气,跟着他一同赶来的其他老同盟会给叶部长递了一杯茶水,他才接着气急败坏:
“同室操戈,自相残杀!我真是瞎了眼睛,怎么会和你们国民军这些人混在一起?我早该看出林淮唐的狼子野心……萧枳,你快去惠州解释清楚情况,不要使亲者痛、仇者快!”
“亲者痛,仇者快?”
周围的农军战士们,听着叶楚伧这番话,都气极而笑,小刺头儿王熠甚至控制不住,直接把土枪顶在了叶部长的面前。
“亲者痛?仇者快?叶部长一路上是没看到那些狼藉的尸首,还是没看到那些焚掠以后的废墟?”
萧枳冷冷地反问,同时又伸出手,制止王熠动粗。
叶楚伧语塞,但很快又说:“……会党纪律是差一些,但也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就自相残杀……”
“小事吗?”
萧枳倒吸一口凉气,他还在学堂读书时就看过叶楚伧的文章,对这位同盟会元老前辈特别尊重,听到“小事”两个字,萧枳真的感到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原来这是小事吗?”
叶楚伧痛心疾首道:“几千会党,总有一些浑水摸鱼的人,但他们毕竟是革命党的军队,萧枳……!你真不该杀自己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要说是王熠这种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就算老兵油子康大眼都有些生气,毕竟就算是清军里头,也没几个人会如此为敌人开脱。
“叶部长,您是同盟会的前辈,我素来敬重您。但省城唆使这些土匪来寇海丰,我作为农军负责人,有守土之责,必须做出反击。我们没有打去惠州,已经是乡亲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最大的克制。
叶部长,请您理解我。”
“我理解你,谁来理解省军被你杀掉的死难者、牺牲者?!”
叶楚伧的话十足具备激怒人心的作用,若非萧枳控制着场面,农军战士早就过来将叶部长打的半死了。
只是叶楚伧的身份,毕竟还是海丰县的财政部长。叶楚伧的身后,代表着的毕竟还是同盟会老人的势力。
萧枳投身革命,本来完完全全就是受着同盟会的影响,受着胡汉民、汪精卫、叶楚伧、林森、邹鲁这些人的影响,要他一下子和同盟会划清界限,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叶楚伧的手下,又有人取来一封信件。
“是胡都督的信!”
胡都督,就是目前同盟会在粤省地位最高的人物胡汉民。
胡汉民突然通过叶楚伧的渠道,给萧枳送来了一封信!
看来省城方面已经得悉了林激真的惨败,四千省军,那也不是小数字啊,已经占到目前省城都督府方面四分之一左右的力量。
一战败北,甚至可以说是一战尽墨。
惨败的消息传到广州,据说当时胡汉民正在陪李准吃饭,闻言手中的碗筷直接碎落一地,滚烫的鲍鱼汤汁溅在手上,都浑然不觉。
陈炯明和廖仲恺那些人,也都殊为震惊。他们隐隐约约知道林淮唐很厉害,隐隐约约知道国民军很善战,但也没想到四千省军刚刚扎进海丰县没有几天时间,就让国民军的留守部队几乎全歼。
失败消息来得令人措手不及,巨大的损失更是直接打乱了胡汉民的全局部署,牵一发而动全身,国民军这样难以对付,胡汉民也只好改变策略。
叶楚伧拆开信件,向萧枳念出了其中的内容:
“……林部东进,本系清乡剿匪,海丰一役,纯粹误会发生……省军、潮军,皆为同盟会武装,当此举国光复之时,不应拘于门户之见,造成萧墙之祸……为消除误会,本都督将亲来海丰处理斡旋……落款,广东都督府大都督胡汉民,副都督陈炯明。”
农军战士都把目光投向了萧枳,小刺头儿王熠迷迷糊糊地问:“萧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胡汉民都督要亲自来海丰县吗?”
萧枳也很吃惊,他没想到海丰县的战事竟然牵动胡汉民亲自来此“解决误会”,难道前此战事真是因为误会所致?
一省都督亲自来处理问题,这诚意也算十足呀!
叶楚伧黑着脸说:“恭喜萧指导了,名字上达天听,让胡展堂都要来迁就你!你算是一举博得大名,只望今后不会再有后进模仿你。”
信上写明了胡汉民将会轻车简从来惠州斡旋误会,并要省军一方的林激真和洪兆麟,还有农军一方的萧枳、叶楚伧等人,都买胡汉民一个面子,到惠东一聚,两军盟誓好解决冲突。
萧枳终于感到一分轻松,有广东都督亲自来背书,问题的解决好像已经不再需要任何质疑。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叶楚伧也只好捏着鼻子说:
“既然胡都督要求如此,我也只好陪萧指导同去惠州,面诣展堂后希望能够解决全部问题。”
萧枳笑道:“麻烦叶部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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