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唐最清楚记者们喜欢什么新闻,也最清楚舆论需要的是什么。
今天天气比前几日都热了一些,志愿者们为每位记者都准备好了温热的茶水和小点心,所有人都安排了座位,全部集中在司令部的大院里。
外门和内门都站满了学兵队的战士,不仅全副武装,而且都穿着军礼服,笔挺的立领制服上武装带被擦得锃锃发亮,纵向军衔很突出东亚人种的身材,大檐帽下年轻的面孔吸引了无数台照相机的聚焦。
武藤纯子的父亲是日本华族军人,但连从小见惯了日军军容的大小姐,也对支那革命军的军容相当赞叹。
这绝对是支那第一流的军人……
“总司令到——!”
所有战士都啪的一声把双脚并拢,脚后跟的马刺磕在一块,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这个动作军人们早已排练演习过七八次,堪称整齐划一,金属磕碰声集中在同一时刻发出,哐哐哐的充满震撼力。
战士的身体笔直若钢铁,当林淮唐的脚步踏下台阶时,所有人又同样整齐地敬起军礼。手臂举起的瞬间,好像一道海浪从人群中穿梭过去。
林淮唐对出场的时间做了精准的把握,使他的身体正好笼罩在了阳光内,向前踏出的每一步,都敲打在人们的心弦上,大衣往后随风摆动的动作,好像都令记者们激动了起来。
“那就是林淮唐!”
“林淮唐总司令!”
“林司令!”
“是先锋队的总队长林淮唐!”
“福建都督郑祖荫先生也在,福建将支持国民军的立场吗?”
……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充满在人群中间,武藤都吓了一大跳,原来林淮唐这样年轻,看起来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完完全全就是一位稚嫩的青年人。
可他坚毅的面孔和决绝的眼神,特别是在一大群国民军高级干部的簇拥下,一往无前的领袖气度,又是这样英武洒脱,充满魄力,让武藤纯子突然间就觉得日本那些有名的剧场演艺明星,也没有林淮唐这样英俊的魅力!
“来自全国、全世界的记者朋友们,大家好,我代表先锋队和国民军,以最热烈的心情欢迎大家的到来。
国民军的大门永远向媒体朋友打开,淮唐亦始终信奉新闻界监督力量的重要性,各位!请入座吧!”
林淮唐用中文说了一遍以后,又接着使用日语和英语复述一遍。本来执委会是有安排翻译的,但林淮唐临时又决定自己使用外语翻译,以向世界展现出一种开明的姿态来。
果然,林淮唐的开场词立刻获得了在场记者团的欢呼和掌声,就连比较敌视南方革命党人的英国记者们都用英语向林淮唐做了问候。
“海珠亭事变以后,总司令的立场是忠于君主制还是共和制呢?”
首先发问的也是泰晤士报的记者,林淮唐伸出手往下压了两下,先请记者们全部坐下以后,才缓缓用英文发言道:
“本军立场不受任何事件的影响,始终忠诚于革命、忠诚于民主的制度,也是忠诚于中国最广大国民的一致利益。”
“请问总司令,上海传言国民军是有预谋地将胡汉民都督绑架到汕头,是否属实?”
“这太荒唐了,记者先生,试问威灵顿会预谋在巴黎绑架拿破仑皇帝吗?我们退一步来讲,和谈是由省方提出,预谋又怎么能出于国民军方面呢?实在太荒谬了,这种言论显然是保皇派制造的谣言。”
“请问总司令,海珠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情况是这样的,尊敬的记者朋友。事情起因是会党民军出身的潮梅安抚使林激真,受到清军降将洪兆麟的蛊惑,图谋在海珠亭上发动兵变伤害我本人和郑都督。但由于准备不充分,兵变被我挫败,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国民军才将所有人带回汕头保护起来。”
“总司令,先锋队会不会因为此次事件,永久脱离同盟会呢?”
“先锋队并不是同盟会下属的一个革命组织,先锋队和同盟会之间的联系,只是一部分先锋队队员曾经以个人身份加入同盟会。双方本来就没有组织上的关联,何来退出之说?”
“林淮唐先生,我是《朝日新闻》的记者……”武藤纯子举起手来提问道,“目前省方正在做战争准备,您做好了应对战争的准备吗?如果一旦开战,国民军会如何处置胡汉民先生、陈炯明先生两名人质?”
林淮唐看到人群里有一位来自日本的女记者,微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整理好了思路说:
“首先,胡汉民先生和陈炯明先生并不是国民军的人质,而是国民军的客人,他们两人在汕头的生活起居都受到良好照顾,我也欢迎记者朋友去探望他们,好证实国民军的友好政策。
对于省方一再的武力挑衅并升级冲突烈度,国民军绝不会坐以待毙,我们不害怕战争,但也并不希望内战发生,只要和平尚有一线希望,国民军就绝不会放弃政治解决海珠亭事变的可能性。”
“省方对和谈的第一项要求,是要求国民军立即释放胡汉民和陈炯明,总司令会同意他们的要求吗?”
“这位记者朋友,胡汉民和陈炯明两人并没有被国民军监禁,所以也不存在释放的说法。对于和谈,我方也有我方的条件。”
“总司令先生,请问国民军的和谈条件是什么?”
终于问到正题了……
林淮唐满脸微笑,然后示意蔡绮洪取来了原定于记者会结束后发表的通电:
“记者朋友们,国民军的和谈要求都写在这份联名通电上。这是先锋队七名执委和国民军十九名高级将领的联名通电,我方的主张都写在上面,请大家传阅一下,相信必能理解淮唐对和平的追求之热烈。”
武藤纯子会说中文,但要看通电里那种满是用典的骈文,就有些难度,她只好将电报的复印件拿给北一辉看。
北一辉挑了下眉毛,念道:
“……窃念省府诸公受国民付托之重,艰难缔造完成粤省革命大业。犹复坚忍卓绝,力谋民军之编遣,地方之整理,以期树新中国万年之基,以后功成身退。此胡都督与淮唐屡言之者,淮唐以多病之躯,尚力图振奋以报过粤人者,区区之意,亦在此耳。乃事与愿违,变乱更迭,同盟会内之纠纷愈烈,军人之恐慌愈甚,挑拨离间之机会亦愈多;加以民间之疾苦日增,士兵之怨望日蓄。若再继之以兵戎,非特省府诸公爱国之心不易表现,反使国人不明诸公之真正意旨……
……继思同持革命之旗同为革命军队,而互相同搏伤亡者,皆为武装同志;同奉三民之训同为会员,而互相摧残者,皆我革命之信徒。况军心不定,武力将何所恃?同盟会已破碎,革命将何以全?为今之计,礼让为国,舍此莫由,淮唐窃愿追随胡都督,共息仔肩。自此以后,国事省政完全实行民主的决议。今者淮唐确认武力不特不易成功,且不宜用于民主政治之下,功成身退,共同下野,革命救国,本为义务。
编遣民军,组织北伐,为今当务之急。淮唐与胡都督一致下野以后,国民各军应一齐编遣为北伐精锐,将革命之武力,付与江淮战场,出粤长驱,直捣黄龙,果诸公不认为逆耳之谈,临崖勒马,正未为晚,尤不必唐之渎陈。
……”
武藤纯子悄悄咪咪地问道:“北一辉先生,通电是什么意思?”
北一辉不可思议道:“共同下野,解决纷争,编遣北伐,离开广东!林淮唐的让步大得简直吓人!难道他真的是革命之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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