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外出,存稿,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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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靳云鹗左右看了看,确认政治部干事是在询问自己,也在确认周围的俘虏有没有眼熟的人。
“俺叫寇英杰,山东人。”
政治部的干部说话间,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他没有分辨出靳云鹗的军官身份,也没有看破靳云鹗捏造的一个假名,只是在名录里记下了寇英杰的名字,接着也给靳云鹗发了一只碗。
“大家吃饭,热粥,还有馒头!”
十三混成协也属于新军,士兵的招募条件相当高,年龄要求在20岁到25岁之间,身高1.66米以上,还要求一小时内能跑到十公里以上。
而且有过作奸犯科记录的、有吸鸦片习惯的,甚至五官不全,有皮肤病等传染病的均不录用。
所以这些俘虏兵虽然被第二师俘虏了,但其实并不怎么看得起北伐军,即便得了一只碗,吃到了热腾腾的米粥和馒头,据靳云鹗的观察,大部分人俘虏兵也还是高抬着头,有时候还显而易见流露出对清军生活的留恋。
新军军饷很高,普通士兵一个月都能拿到四两饷银,已经算得上高收入的群体。而且地方官要对新军士兵家属妥善保护,不得放任土豪地痞欺负,军属家庭要有诉讼,还要优待。
甚至,新军士兵每人准许免掉三十亩差徭,以示体恤,这可是过去秀才才拥有的待遇。
军装方面,冬夏制服、军帽、皮鞋、手套、雨衣、雨帽、洋毯、背包、水壶,一应俱全,阔气程度绝非连每人一套冬装都做不到的北伐军可比。
“我们要开诉苦大会……”
政治部干事又操着一口靳云鹗半懂半不懂的四川口音,扯起诉苦会的事情,无非是一套假温情灌米汤的招数,袁宫保又不是没给大伙用过。
也就是北伐军诉苦会的组织形式更丰富些,除了政治部的干事直接和俘虏们说话谈心,还有分组座谈、大会讨论、演剧游艺,甚至派同乡来联络感情的办法。
靳云鹗和多数俘虏兵都完全不为所动,要知道在新军当兵,可是和巡防营不同,是要当地村长和地保保荐,溃勇、流民、鸦片鬼、有偷鸡摸狗等陋习的一概不要。
靳云鹗一边跟着其他俘虏参加诉苦会、座谈会,心里却暗自冷笑着,还以为民党的假洋鬼子有什么迷惑人的媚术,结果还不是些土老帽的办法,能骗到几个人?嘿嘿,北洋新军可不是巡防营那种货色可比。
跟靳云鹗预计的差不多,座谈会上大家确实越聊越开心,但情况却和北伐军政治部干事预想的很不一样。
俘虏兵们很自然地流露出对大清的依恋,时不时就说起些什么“你们民党、你们会党”、“这么几颗子弹和宫保争天下?”、“才几个兵,整天走土路,摸夜路,太苦了”、“某某连长、排长、班长连口令也喊不好”、“干人家一下还不是偷偷摸摸搞的”……
要不然就是言必“我们北洋军”、“子弹足足的”、“机炮手技术好经验足”、“吃的是大米白面”、“如果摆开来拼,你们还能打过人家吗”。
甚至有的公然在诉苦会上讲“民党造反,是收了洋鬼子的钱”、“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天下乱了谁最开心?不是日本鬼子,就是老毛子”。
靳云鹗越听越开心,看来兄弟们对袁宫保的信心的确是十足的,民党自以为聪明,其实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根本收编不了北洋的兵马。
“你们就算是北洋兵吗?北洋兵阔气,有八旗兵、禁卫军阔气吗?”
靳云鹗吃了一惊,他听到很让人耳熟的山东口音,带股邹城味儿,难道是自己的同乡?
“兄弟原来是江防营的,跟着张军门吃口粮,南京我们被先锋队打败了,我是服气的,你们在清江浦被先锋队打败,怎么就不服气了?”
靳云鹗反应过来,原来站在台上讲演的大汉是江防军的俘虏兵。他低声呸了一口,瞧不起这个背叛张勋的软蛋,林淮唐杀了张勋,你还投降林淮唐,有脸说跟着张军门吃粮吗?
但江防营那个俘虏——那个“光复战士”,接着说道:
“南京兄弟们败在先锋队手里,你们说是怎么?大炮、机枪,好使的武器都在铁良手上,只许满人用,不许我们汉人用。大伙都是给朝廷、给皇上卖命,凭什么他妈的满人就高我们一等?”
江防营的光复战士说完以后,政治部的干事还又请了一位缉私营的战士上台,缉私营的光复战士说:
“江防营它不好吗?你们江防营缩在南京城里面,留我们缉私营的兄弟在天堡城死拼硬拼,连点援军都没有,不就因为铁良、张勋的官位都比王有宏高吗?江防营让满人瞧不起,可江防营又何曾瞧得起缉私营?”
他话锋一转,随即进攻道:“你们——十三混成协,嘿,真够阔气的,我们兄弟在紫金山吃革命军炮子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洋气呢?蒋雁行不用跟王有宏那样死在天堡城,不用跟张勋那样死在大胜关,是他能打吗?他能打他有张军门能打嘛!不就是靠他跟着袁世凯混过几天嘛!”
“是,十三混成协是阔气,可你们也算北洋军?袁宫保拿你们当北洋军吗?人家北洋六镇都有五六十门德国货的大炮,你们有吗?呵呵,十三混成协这么牛,怎么还在清江浦让北伐军一锅端了?也不害臊!”
“就算你把自己当北洋军,那北洋军又怎么样?有八旗兵阔气吗?还不是让人家禁卫军的瞧不起!就说你牛的跟袁世凯一样吧,人家载沣一句话,还不是要滚蛋回家!”
“嘿嘿,那不是滚蛋,那是足疾回家养病嘞。”
这些“光复战士”一句话接着一句话,句句都刺入靳云鹗的心中,也扎在十三混成协俘虏兵们的心上。
不管江北新军的俘虏怎么吹自己的阔气,怎么吹北洋军和袁世凯多么厉害,他们都必须承认眼前最基本的事实——
北洋军根本没来救他们,袁世凯也根本不在乎他们,牛气的他们,也确确实实一整个混成协都被第二师俘虏了。
而且还不止,就像缉私营那个兄弟说的一样,即便袁世凯真把十三混成协当成北洋嫡系,甚至真来救他们,那又怎么样?
还不是被禁卫军的满人瞧不起!
甚至就算阔气到袁世凯那个地步,位极人臣,又怎么样?爱新觉罗放个屁,还不是滚回河南养病。
靳云鹗被刺痛后,反而激愤地反驳起来,他带头批驳缉私营光复战士的话没有道理:
“现在袁宫保已经起复,有宫保在,满人是不会再瞧不起我们的!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许多人也跟着争吵起来,面红耳赤,甚至一时痛斥,可随即又来了批政治部的干事,他们拉来更多江防营、缉私营的“光复战士”,加倍拿出更多事例做说服。
袁世凯被满洲宗室亲贵逼迫下野的历史,这是俘虏们无法反驳的,满人对汉人部队甚至对北洋军的种种防备和歧视,也是靳云鹗无力反驳的。
甚至北洋嫡系瞧不起非嫡系,新军瞧不起巡防营,这部看不起那部的看法,都不能不承认,大清确实是有很多问题,特别是满洲八旗,简直王八蛋不是东西。
靳云鹗的心是越来越凉,因为他发现非常严峻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随着第二师政治部干部的说服和光复战士的讲演,他妈的,就连靳云鹗自己都觉得满人真该死,遑论其他和北洋团体关系根本不亲密的一般俘虏?
第二师的师指导陈远琪,跟刚刚升为第二师政治部主任不久的陈励吾,两个人一同站在微微飘落的小雪里。
“江北新军原来受的待遇,原来的家庭阶级出身,都和巡防营不一样。”陈励吾说。
陈远琪旁观了俘虏营里的诉苦会好一段时间,跟着也谈:
“对,这很不一样。对不同阶级出身的清军士兵,应该做好甄别工作,要进行不同类型的说服教育工作。”
“陈师指,现在看来,要把十三混成协的新军士兵,转化成合格的光复战士,需要付出的工作量,远比江防营、缉私营多得多。”
海岸线上的冷风一直吹到淮安,淮海大地的冬日气候也算严寒,陈远琪把军大衣的领子竖起,说:
“但是江北新军的受训练程度高,这很重要,特别是机枪射手、各种炮手、工兵、医生……应该尽量争取其为我军服务,至于将校级军官,则是单独集中进行长期教育,连排营级干部,则集中到光复军官团训练,一部留用或继续受训。”
陈励吾笑道:“这是总司令部的新政策吗?”
“对,更准确来说,这是执委会新近颁布的光复战士教育条例。”
第二师的师指导陈远琪一脚把布鞋踏在积雪里,碾了两脚后,露出雪花下灰黄灰黄的土壤:
“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大有年。”
“嘿,淮海一带就甭提了,明年能没大灾就算好事。”
“不,有先锋队在,未来淮海一定会迎来丰收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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