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埠车站已经完全戒严了起来,不仅车站内部,就连蚌埠的街道上都沾满了军直属卫队营荷枪实弹的哨兵。
坊间流传着北洋军从河南调兵入皖的消息,亦真亦假难以判断,林淮唐当然不害怕小股敌人的袭扰,但总司令部大部分人还是坚持为了安全起见,在蚌埠外围拉开一条封锁线,以防万一。
林淮唐自己是觉得,实在没有这个浪费兵力的需要。
“是林副总司令的消息,第一路军先头部队已经占领符离集,目前我军大部队正在渡过濉河,第一师的第三团和骑兵营、特务营等配属部队,正在向萧县一带前进……”
“张云逸的第一团呢?”
为了方便行动,总司令部并没有设置在蚌埠的城镇里,而是挑选了列车的一节车厢作为指挥部,现在这节车厢还停在蚌埠车站月台边上,远处火车车轮摩擦铁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北伐军的总参谋长姚雨平、副总参谋长陶骏保,还有参谋处作战主任李济深都聚集在指挥部车厢里,面向林淮唐做汇报。
李济深记忆力好得惊人,他从总司令部副官长何贯中的手上接过铅笔,给众人在地图上讲解道:
“主力第一团率先渡过濉河,现在已经占领了符离集一带的有力位置。北洋军的第五镇则从济南主动南下,据守徐州城,目前侦查情况来看,第五镇是在符离集北面的夹沟镇一带构筑防御工事,李家庄车站已经被北洋军弃守。”
徐州,徐州,徐州。
这个地名,在林淮唐的心中分量是绝对的不轻。
“克劳塞维茨说过……”
林淮唐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拽起了《战争论》的内容,总司令部的众人都惊异的相互看了几眼。
“克劳塞维茨说过——主力会战不是为一个次要目的而进行地一般性战役,也不是某种随意收缩性的试探性行动,而是夺取决定性胜利必须竭尽全力的殊死决斗。徐州必然是南北两军主力会战的主战场,总司令部的部署,在多大程度上体现了这种积极进取的精神呢?”
李济深扭了扭头,望向姚雨平,姚总参谋长向他颔首后,李济深才解释说:
“总队长,请允许我做一点说明。目前,北洋军第五镇的主力部队已经南下,倪嗣冲率领的安武军部队也已经进入安徽省的颍州府一带,敌人在徐州采取内线作战的原则,兵力猬集徐州一城,在颍上则采取外线作战的态势牵制我之兵力。
参谋处的作战方针,始终是以徐州为主、安徽为辅,是以积极进攻的精神,将本军的主力完全集结在徐州的西、南、东三面,以第一师先头部队采正攻法,并以第一师预备队及第二师主力在敌之侧翼做大幅度的迂回,最终目标是将北洋军的第五镇整支部队歼灭在徐州。”
姚雨平也说:“也容我做个补充——设法成建制歼灭北洋六镇中的一个镇,这是先锋队执委会做出的决策,参谋处的一切作战方针,均是建立在这个目标之上。”
参谋处的这番话,其实林淮唐早已了然于心,但徐州,徐州是特殊的城市,它的重要性决定着林淮唐不能对徐州等闲视之。
“总队长。”李济深这次直接站起来,走到了林淮唐的面前,“北伐军的任务,是以彻底打垮北洋系集团为主。从战役情况来看,我看做这样的设想是切实可行的,即便有很多困难,却在北伐军主力部队的克服范围之内。”
“现在全天下的局面可以说是有利于革命,南方各省普遍光复,已经连成一片,支援就有了保证。我们在财政和后勤上困难,北军只剩下直鲁豫这些地方,在财政和后勤上不是更困难吗?清廷政治经济各方面的优势已经全部丧失,剩下军事方面也注定走向总崩溃。”
这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吸引到了林淮唐的注意,他转过头去,果然,做这番判断的人正是北伐军政治部主任林祖涵。
林祖涵对激进社会主义的理论学习很有兴趣和动力,林淮唐曾听林时爽讲过,现在先锋队里有一种说法,叫做我们只有“两个半CP”,那两个CP,当然指的是林淮唐和林时爽,剩下半个CP就是林祖涵了。
虽然北伐军内占据要津的大将,年龄都青春得令人惊奇,但师范教员出身的政治部主任林祖涵那不足二十五岁的年龄,也实在太过年轻。
特别是林淮唐一想到林主任后来的绰号——“延安五老”,就更有种遐想:
革命者都是年轻的吗?毋宁说,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但史家无不注意到,正是在这个古战场,决定了多少代王朝的盛衰兴亡、此兴彼落,所以古来就有问鼎中原之说。”
林淮唐打开了指挥部车厢的窗户,外间冰凉而清新的冷空气吹拂进来,吹散了总司令部里沉闷的郁气。
大家都看向林淮唐,为他突然间的长吟感到惊讶。
而对林淮唐来说,这些语言,这些文字,甚至这副地图和徐州这座城,早在他的胸中块垒上躺了几十年。
“战役发起以前,对隔断徐州,完全孤立北洋军第五镇这一大坨敌人,我们尚不敢做这种估计:对倪嗣冲之安武军加入徐州战役,我们一直很担心,现在看来,正是袁世凯锋芒毕露的野心,调集了他最强大也是最后的一个机动兵团,徐州的决战才显得这样非同小可,这样有声有色。”
“我们要记住,辛亥年,武昌起义以后,潮梅起义以后,南京光复以后,我们这一代人是如何兴师北上,是如何在徐州城郊率领成千上万的革命健儿征讨北洋军大获全胜……”
“从黄花岗起义到现在,我们滚大了,我们打精了,我们积累了有利决战的条件。好比凹凸镜,向着炎炎烈日,百倍千倍的光度聚合到一点上,白热化了、冒烟了,不能不燃烧了!”
“历史将会记住我们这一代人,从徐州踏上征途,使中华秋海棠叶归于一统。革命的队伍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是我们先锋队最大的一笔财富,我们要记住,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能遗忘这样和国民百姓血脉相连的感觉……”
“所谓战略决战,简单说就是赌国家的命运,赌军队的命运,这个赌字很不好听,可又找不到一个更恰当的字代替它,就是这么一回事,啪的一下押上去了。正是因为如此,事情临到了面前,又禁不住心扑扑地跳,哪有这个道理,心慌地什么呢?我们不怕燃烧,我们不怕白热化,我们不怕烫着这里,烫着那里,我们的手不能发抖啊!”
刚刚从镇军参谋长“高升”为副总参谋长的入队积极分子陶骏保也沉吟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
“无论怎么样,会战兵力是以两个师对一个镇,优势在我!”
“呸!晦气!”
林淮唐愤愤地扫了陶骏保一眼,让我们的副总参谋长摸不清楚头脑,我这个马屁是哪里还没有拍到位?
“总司令部军令:徐州战役,以第一路军为绝对主力,第二路军在击退安武军确保颍州和淮上军安全的情况下,亦应竭尽全力支援徐州战场——北伐军的作战任务,是以全歼威震天下的北洋军第五镇为最大目标。”
林淮唐拉下大檐帽的帽檐,只露出半颗眼睛,浅棕色的瞳孔里闪动着雀跃的信心:
“士云啊,咱们是要给南方北方都好好露一手,告诉那些武夫,没人能光靠枪杆子统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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