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第六天,香港的胡汉民寓所内人来人往,从前门可罗雀的庭院,如今又变得车水马龙。许多大商人都断定,这次廖仲恺处理兴闽银行破产风潮失败以后,肯定会倒台,到时候胡汉民恐怕就将重新出山,收拾残局。
有眼力见的人,都急急忙忙赶来香港巴结胡汉民,也想从张弼士这里混口汤吃。
现在谁都知道是张弼士在主持这场金融战,而且随着政府陆续抬价出售国有物资后,大部分投机商更确信政府方面已到山穷水尽地步,只能也参与进来利用涨价套利,来减少损失了。
“爹,政府开始大规模提价出售粮食,我们还要不要跟?”
张秩卿小心翼翼问道,如果现在停手,张家依旧还可以大赚一笔,张秩卿自己是觉得再继续打下去,不仅张家银根过度吃紧,而且风险还会越来越大。
不过张弼士不以为然:“吃!为什么不吃进?现在物价上涨的速度,米价一天都能涨几轮,足够我们应付拆借利息。不要再等了,立刻吃进,政府放出多少大米,我们就吃进多少大米,一步不要停、一步不要等。钱不够就向汇丰和东方汇理银行贷款,贷不到款就找银钱业公所同业借钱,高利贷也不用怕,只要利息低于百分之两百,我们都还有很大的赚头。”
张弼士一旦带头出手,亮出风向标来,其余投机商也便纷纷跟进,都用相同手段大举拆借,疯狂吃进闽西北粮食总局新放出的一批物资。
由于参与投机的票商实在太多,同业拆借自然愈发困难,拆借的利息同样是一天之内都能暴涨好几轮。
不过就像张弼士说得那样,只要拆借利息低于百分之两百,打垮政府、打垮兴闽银行以后,他们就都还有很大赚头。
所以投机商们根本不怕利息高涨,反而利息越是高涨,大家越是相信政府垮台近在咫尺,投机的热情和力度只能与日俱增,如火炽烈。
一时间广东、福建两省的金融和物资市场同时高涨,由于兴闽银行出台了新的跟单押汇条例,现金和外汇方面的问题稍稍解决,前往银行门店挤兑的市民数量这两天也减少一部分。
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物价变化上,普通市民们或哀嚎或怒骂,有心人则围在报社和电报局门口,不断追问着每日物价的变化,还有龙岩方面粮食总局物资车队到了什么位置。
到最后,蔡绮洪干脆让总农会派出一大批工作人员,到各大城市的戏院里张贴出每日米麦棉布等主要物资的价格变化曲线。
被外国人视为久已愚昧的中国普通老百姓,现在为着切身利益,都发狂似地围在戏院门口,所有人一大早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本城戏院和农会、工会办事处那里去了解主要物资物价和兴闽票贴水价的变化情况。
多少双眼睛盯着,在这幕后又是成千上万的资金在流动着,几百万都已经不值一提,投机商们的疯狂拆借下,整个风潮的货币投机量早就达到了数千万元的骇人地步。
孰胜孰负,千钧一发的空气中,导火索已经点燃。
跟风似的,广东、福建街头巷尾流传的每份报纸上,都写满了政府和兴闽银行推出的管理政策,也写满了物价波动的数字,当然还写满香港许多财经界有力人士和外国洋行买办经理们信誓旦旦的发言。
看来一场金融的大决战,已经迫在眉睫。
黄少通没有坐在他的总经理办公室内,专程跑到了汕头的总农会总部,因为到这地步,能够决定“战争”最终胜负的,已经不是兴闽银行的各种金融管理政策,而是粮食总局和总农会送来的物资。
胜利的结果,完全取决于农会会员的斗志……
黄少通为自己捏了把汗,总决战的时刻到底到了没有?再继续打下去,总农会还撑得住吗?或许不该贪多求圆,应该在现在就收手?
两败俱伤和一边倒的一方胜利,何者更为准确?
“燈途兄,决战时刻到底到了没有?再硬顶下去,我怕我们一败涂地收场。”
蔡绮洪已经是第三次微笑着拒绝黄少通的意见了。
他亮出最后的底牌:“今天凌晨时分,粮食总局的车队同时到达了广州和厦门,而且陈炯明联系了他在香港认识的两个洋行买办,确认张弼士集团手头的资金已不足一日可支。从今天市面上的拆借利息陡增情况来看,投机集团已到山穷水尽地步,傍晚以前就能决出胜负。”
黄少通又给自己擦了把汗,几千万元的巨额资金博弈,一旦兴闽银行战败,那先锋队过去获得的所有成果都将资不抵债。
他们真能玩得过在资本市场里腥风血雨杀戮了几十年的张弼士吗?
时间越来越紧迫,蔡绮洪信心十足,但现实真的会依照他的想法前进吗?香港胡汉民寓所内,张弼士为首的投机商们已经打开了十几瓶葡萄酒举杯相庆。
按照他们的估算,政府同样到达山穷水尽的地步,胜负的确将在今天傍晚以前决定!
投机商们有专人从电报局抄来物价波动的数字,所有人看着节节上升的米价价格,胸腔里的心脏也伴随着曲折波动的线条越跳越急,几千万的巨额资金,谁看了不说一声大胆呢?
“涨、涨、涨……再涨一毛钱,我们就赢定了!”
张秩卿拿着从电报局抄写来的数据,撒腿闯进胡汉民寓所内,他把手里的电报纸高高举起,欢喜雀跃,几乎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
“涨过了!我们赢了!”
在广州、汕头、厦门和福州的兴闽银行门店门口,还是粮食总局的米价公布栏边上,聚集着千千万万的市民。
他们没有选择帮助先锋队,实际上若市民们能够不跟风抢购,而是听从政府的宣传,按捺住抢购的欲望,就足够使得问题解决大半。
然而大部分市民根本听不进去先锋队的宣传,抢购风潮愈演愈烈,平白为投机集团增添了无数弹药。
当米价再度暴涨,闯过安全线的时候,无数市民或庆幸或暴怒,还有许多人拿着砖头开始冲击粮食总局想要抢粮,秩序一度混乱,情形到了完全不可收拾的地步。
黄少通四肢发冷,这一回的失败,足够让先锋队近一年的经营成果化为泡影!
他喃喃自语:“这只是技术性调整、这只是技术性调整……是技术性调整,不要怕……”现实的梦魇却摆在黄少通面前,米价还在上涨!
香港寓所内的张弼士则兴奋地站起身来,一改从前冷静淡定的模样,直接狂喜地跳到餐桌上。
“臭小子,同我玩,你没够资格!你们都完了,我要你输得光光的滚出福建,我还有很多钱,你要几多我给几多,只管放马过来!同我玩?不自量力。再有一个时辰,林淮唐就要输到连裤子都当掉!”
为了平抑物价,兴闽银行的现金也被大量抽取支援,如果物价战打败,那兴闽银行之前通过跟单押汇实现的币值稳定也将彻底破产,如此不仅将导致华南大批出口商破产,而且兴闽银行再无法收回贷款和履行外汇交易的情况下,将赔到先锋队彻底资不抵债的地步。
张弼士双手高高举了起来:“我们赢到全部!”
聚集在胡汉民公馆内的一群投机商,全都提前庆祝了起来,物价打到现在这个地步,按他们估计政府应该是再也无力招架,只能败退收场。
张弼士又让他儿子张秩卿去电报局,收最后一次的消息,其余人则打开葡萄酒,还有人点燃了鸦片烟,公馆内红粉飞扬,一片纸醉金迷的排场。
张秩卿两手紧握着电报纸,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好像冬天打霜的茄子,无精打采,透露出令在场所有投机商人都觉得不安的空气。
张弼士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了。
“政府……先锋队撑住了吗?米价又、又涨了多少?”
“米价……米价下跌了一毛!广州沙面、福州南台和厦门鼓浪屿的洋行及投机商……抛风已起,除了大米以外,小麦、面粉、棉纱、布匹……物价全都在下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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