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成立,开五口为通商口岸,上海是其中一个。1843年,英国领事巴富尔来上海开埠,法国和美国分别在1849年、1854年成立了法租界与美租界。租界开辟初期,实行华洋分居,禁止华人在租界内居住,但是1853年9月小刀会起义军攻占上海县城后,大批华人进入租界避难,打破了华洋分居的禁例。
接着,1860年以忠王李秀成为首的太平军发动东进,攻克镇江、常州、无锡、苏州、宁波等苏南浙北城市, 迫使数以万计的苏南、浙北难民进入上海租界避难,所谓江浙两省绅商士庶丛集沪城。
上海租界内避难华人,在 1862年曾高达150万人左右。姚公鹤所著上海闲话即谓:“租界一隅, 平时为大商埠,乱时为极乐园。昔洛阳名园记序称:天下之盛衰视洛阳,洛阳之盛衰视名园之兴废。吾亦曰,天下之治乱视上海,上海之治乱视租界。盖世变系焉矣。”
1869年之后,上海租界的体制逐渐成型。在租界的外国人,按照西方的代议制民主原则建立了租界的政治体制:立法、行政、司法三权分立,租界无疑相当于一个国外的地方自治政府,拥有治外法权。
殖民主义者禁止清军随意进入租界,并侵夺了中国政府对居住在租界内犯法华人的逮捕权。 一时上海为新党避难所、活动据点和主要集结地。
如今满清政权被推翻,新的市民政府成立,但租界同样不受革命政权的管辖。因此,对于那些不愿意与新政府合作的前清官僚士大夫来说,租界是最安全的所在。当时中国的租界大小有23个,而租界中的遗民以上海、天津、青岛最为集中。
据时人记载:“清亡遗臣之隐居者,大抵视夷场为安乐窝,北之津胶,南之淞沪,殊多遗老足迹。”黄河以南的封疆大吏到上海的比较多,清廷皇室近臣、满族、蒙古族官员和黄河以北的地方大员到天津的比较多。
由于租界当局对租界进行自治管理,完全排斥中国地方政府的管辖权,同时又为工商经济的发展提供了相对稳定的社会环境,使上海租界的经济发展达到一定的规模,在当时中国乃至远东地区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和南明遗民相比,避居上海的东南遗民,并没有前朝那种轰轰烈烈的传奇,不论是对自我生死出处的讨论,还是对遗民历史的述说,都和晚清的气氛一样,只有一种干枯如殭尸的腐朽气。
正所谓“前明之亡何以有声有色者、如荼而如火,前清之亡何以无声无色、如土而如尘。无论历史有声有色者,前清远不及前明。 即此一时之有声有色者,亦复相去不可道里计。”
套用一句话来说,则清朝之灭亡,就是无可纪念的皇帝,无可纪念的名将名臣,也无可纪念的名士,只能说是生得如何不义,死得便如何可耻。
陈其美在过去,虽然因为躲避官府通缉追捕的缘故,频繁出入租界。但他又怎能想到今日的窘境?居然被革命军驱离上海华界,只能和许多前清遗老那样,像老鼠般躲在租界里。
除了陈其美以外,还有不少青帮大字辈的老头子也被迫躲到租界。他们原来赞助沪军都督府,并为陈其美杀戮革命工农群众,可谓出尽力气,此时一并遭到清算,不仅留在华界内的产业、宅邸被新政府没收,本人还遭到通缉,只能亡命租界。
刺林计划,是由蒋志清最先提出。但确实是得到陈其美的首肯,而且由陈其美发动沪军都督府残余的人脉和资源,竭力推行,才为蒋志清创造了这样绝佳的一次暗杀机会。
然而蒋志清技艺不精,刺杀失败也就算了,居然还被林淮唐生擒。消息传到租界里面,陈其美顿时面色枯瘦,知道事情败坏,一切算是完了。
唯一能够指望的,也就只有蒋志清坚持兄弟义气,主动揽下一切罪责。
但陈其美本人在同盟会内部的政治地位,也势必会被牺牲,作为安抚先锋队的一种交换。
陈其美每天在租界公寓里借酒消愁,他仓惶亡命时带走的钱本就不多,这段时间又要给许多青帮老人垫付生活费,居然很快就出现入不敷出的状况,坐吃山空也是指日可待。
陈其美吸完大烟后,看了看抽屉,就连鸦片膏都所剩无几,他怎么会走到这境地呢!
敲门声响起,陈其美好像殭尸般,行尸走肉站起来打开门。门外的林森和汪精卫,这几天他都已经见过好几次,但他们说来说去,要不是让他主动出面自首,要不就是让他流亡日本去。
无论哪种选择,都意味着政治上的自杀。
“英士,孙先生来了……”汪精卫沉声说。
“啊!先生!”
陈其美吃了一惊,浑浑噩噩的精神也稍稍苏醒过来几分。他两手连忙在身上擦了擦,鸦片烟的气味还环绕在身上。
孙中山穿着革履的西装,也站在门外,除他以外,还有另外好几位同盟会内陈其美的好朋友,都等在公寓门外。
“英士……”孙中山眼眶微微泛红,“你……唉!你错得太多了!”
众人簇拥着孙中山进入室内,他把宪兵营送来的一份蒋志清口供,也到了陈其美的桌子上。
“这就是你结拜换过帖子的把兄弟吗?这种盟兄弟……这种混子!”
大家都很少见到孙中山发这么大火的时候,虽然孙中山已经承认了陈其美政治上完蛋的现实,但当他看到蒋志清这份口供的时候,还是四肢冰凉发冷,明白这下子陈其美别说政治生涯了,本人的性命也算彻底完蛋了。
陈其美双手颤抖着拿起口供,难以置信地反复翻阅了好几遍,终于惨笑道:“原来我已经考虑流亡日本,就是蒋志清坚持说刺林成功便能扭转局面……我才、我才……先生!这不是我的错!”
陈其美状似癫狂,让众人都感到害怕。汪精卫和林森两人赶紧护在孙中山的身前,还劝说道:“英士,别这样……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错?”陈其美紧紧瞪着汪精卫,“我哪里错了?林淮唐这厮权谋自为,百般抓权,我对付他错了吗?我对付他难道不是为了同盟会的革命事业吗?”
啪!
孙中山在桌上猛拍一掌,脸上连一丁点随和的气质都找不到了。
他怒视陈其美,直接放话道:“刺林案人证物证俱在,蒋志清又出来指认你。英士,你知不知道现在同盟会有多么被动?天下人都为这件事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骂呀,就连李烈钧都出来说不解决刺林案,他就要出兵来清我的君侧!”
“英士,你醒醒吧。”
陈其美仓惶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满是凄凉。
他哀求道:“我、我该怎么做?先生,我去日本吧?我现在去日本行不行!”
孙中山冷冷望着陈其美,只觉得眼前这位本来非常熟悉的革命同志,怎么能愚昧到如此地步?
“你一个人撒手去日本,那就是不负责任。刺林案的所有不良影响,还是要同盟会来承受。英士,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在即,我们不和先锋队联合起来,就没法从立宪派手中掌握政权……你,唉,英士,你就不能帮帮我们吗?”
陈其美面如死灰,帮?他明白孙中山所说的“帮帮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林森跟汪精卫等人,也都以期待的目光投向陈其美,好像同盟会的一切,真的就寄托在他这名败军之将的手上。
陈其美眼前逐渐变得黑暗起来,为了同盟会的革命事业,他不惜抛下富裕的家庭出身,以留学生的身份放弃了清廷给出的官位,跑去上海联络青帮闹革命,还为此染上毒瘾。
他陈其美为革命做出的牺牲、付出的代价还不小吗?!
“先生……我……”
孙中山死死盯着陈其美,语气迥异往常地严峻:“英士,你要帮帮同盟会。”
蒋志清交代清楚口供以后,刺林一案已经成为铁案,如果让事情继续发酵下去,恐怕就连整个同盟会都将被卷入其中。
立宪派若再从中作梗,那么同盟会即便走到分崩离析的地步,也未必不可能。
最起码一点,受此事的影响,只要先锋队坚决反对同盟会和孙中山,那孙中山希望掌握的南京中央政权,必将成为泡影。
更糟糕的,则是南京政权很可能落到黎元洪这些旧官僚手里。
“为顾全全国革命的大局计,我们宁可和先锋队妥协退让,也不能和立宪派妥协退让。英士,无论如何林淮唐是友非敌,你本就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陈其美的身上,好像都在期盼着他做出什么壮举似的,汪精卫甚至还站起来,不明所以地开始鼓掌。
陈其美面如死灰,他身体摇晃了两下,又向后退了几步,最终带着惨笑,走回他的卧室内。
林森看向孙中山,只见孙中山摇摇头,没有要阻止陈其美的意思。
陈其美将卧室房门半掩,接着就从室内传出一声枪声,汪精卫眼里一亮,立刻推门进去,就看到陈其美右手卧枪,已朝着自己的太阳穴射了一枪。
孙中山痛苦地闭上双眼:“这就是我们给先锋队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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